第41章 虚像

西宁感觉自己被整个包裹在一股混着冷冽异香的男人气息里，夹杂着一丝蛊惑，又莫名地感到心安，这种感觉太陌生了，陌生得让她身体微微颤抖。

她年幼丧母，父皇虽宠爱却难顾细节，身边的人多怕她避她，卞贵妃母女又绝无一丝真心，是以对于男女之事，她看似明白实则懵懂。喜恶全由着性子，既无礼法的顾虑，又无旁人指责的压力，喜欢的看得顺眼的便靠近些，不喜欢的天王老子都不理。

如同不受控制般的，西宁轻轻将自己往上送了送。

这个细微的动作立即被敏锐捕捉到，呼吸霎时粗重了许多，动作却异常温柔，原本反扣在西宁背腰上的手松了力，两只手掌微拱张开，变成小心翼翼地捧着，犹如捧着一样易碎的珍宝。

吻变得极是缠绵。

飘飘忽忽中，西宁有些羞赧地意识到，自己自始至终不曾有半点拒绝的念头，反而从内心深处觉得无比的自然和妥帖。怎么能这么想呢？残存的理智在挣扎。可理智此时显然无法控制身体，她只好一直紧闭双眼，心中默默道：这是幻境，意识而已。

虚无中，国师的声音忽传了过来——

“公主，你还好么？能听见本道的声音么？”声音有些闷，仿佛从遥远的地方穿越过来。

西宁一惊，身子倏然崩紧，下意识想张口回应，却发现唇舌完全不得空，反引来更进一步肆虐的探索和吸|吮。

她一阵眩晕，喉间模模糊糊“嗯”了一声。

“好了好了，能传音了。”国师显然听见了，像松了一口气，“方才本道感受到齐飞生起一股异常强烈的情绪，幻界边缘犹如加了层结界，完全感知不到里面的变化。此时不知何故又恢复了，你们没事吧？”

西宁没回应。

“公主……公主？”

“嗯——”

“啊，无事就好。现下在齐飞的幻界中，倘若他的情绪极度强烈，你们有可能受他的共情干扰，无事就好。”国师絮絮地道。

西宁忽感到面前的人动作一滞。

她缓缓睁开了眼，煜城长长的睫毛和直挺的鼻梁离得极近，以至于有些看不清轮廓，黑曜石般的双眸凝聚的光亮倏地一闪，混杂着隐隐的犹疑探究。

须臾，长长的睫毛抖动，眸色似暗了暗，西宁只觉唇间一松，被吸|吮的力道缓缓退却，迷离的气息逐渐远离，一直捧托着的双手移至双肩，将自己轻轻扶起立稳，又很快拿开，就似多停留一下就会触犯什么禁忌似的。

他略略往后退了一步，脸部又隐入了暗影中，颀长的身躯直立着，丝袍的褶皱在月光中发射出缕缕光泽，看上去矜贵又疏离，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前一刻两人的距离有多近，此时便有多远。

伴随他的一系列动作，她的两只手轻轻垂落，脑子也瞬间清醒了过来。

方才的激烈与缠绵如一场梦般不真实，可矛盾的是，眩晕和迷离感却并未散尽，雄壮猛烈的气息犹在鼻前唇间，还有那粗重的持续呼吸，仿佛仍在这寂静的夜色中阵阵回荡。这一切，恰恰因为这倏然的抽离，变得异常真实。

片刻，黑暗中传来低低的嗓音，“是我……不好。”

西宁瞬间有些血液上涌，脸臊得厉害，正想作洒脱状随便说几句，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怔了怔，道：“你听见了？”

“听见了，不知何故。”声音有些低哑。

西宁此时脑子转得飞快，闪过齐飞在妓楼中放纵时经历的画面，心中咯噔一下，“所以方才静氏的声音是在——咳咳！”

“齐飞对静氏已陷入痴迷，难以自控，方才或许情绪到了极致，幻界中的人难免受了影响……”煜城说到后面比较隐晦，但显然在解释着什么。

西宁明白了，也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心中却隐隐升起一股难以言说之感。她没有细究那种感觉是什么，弄不清似乎也不愿，默然了片刻，脸颊的灼烧感渐渐平息，才闷声道：“幻境所致，皆是虚像，不作数的。”

对面的人身子似乎微微晃了一下，良久，沉沉地道：“我想，也是如此。”

听了他的话，西宁忽感到莫名有些生气，平复了一下，发现那股没来由的气竟然压不下去，顿时有些烦躁。她虚拍了一下方才累垂在地上的裙摆，忽而转身，边走边冷声道：“自然是如此，况且出去后也不知还记不记得……”

话音未落，画面斗转，眼前蓦地一亮，又变成了白天。她猛然回头，果然，身后是一条长长的灰墙空廊，煜城已没了踪影。

她瞠目望了好一会，确认煜城不会从长廊那头走过来，伸手在唇间摸了摸，幽幽叹了一声。叹息声响落在空空的长廊里，竟听出了一丝哀怨悱恻之意。

两人慌乱间一时松开了手，也不知煜城此时到了何处。只是方才自己是有些生气地离开，不知煜城会不会以为自己故意扔下他……心念至此，西宁又有些愣怔：我为何要在意他的想法？

一定是幻界的影响。自己方才的所行所念，皆有悖于平常，连自己都陌生得紧。再拖延下去，不定又会冒出什么古怪的事，须得尽快完成任务，尽早脱离这虚空幻界。

她抬头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这条长廊的中间，细看之下，这其实并非刻意设计的长廊，不过是两个院墙隔开的中间通道，通道里什么也没有，更别提静氏和齐飞了。

她微微诧异，自己怎会来到这样一个地方，随即抬脚迈出，行了几步，又停住了：画面竟然没有变化，通道还是这个通道，她离方才站立之处，不过就是多行了几步的距离。

这是她第一次遇到画面没有变化的情况，心中布满疑惑，难道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出了幻界？

通道左侧的光亮处人影绰绰，远远传来嬉笑声，西宁奔了过去。

出了通道，眼前一片阳光照耀下繁花似锦的大花园，芳香四溢，花丛中有几个年轻的婢女胸前各自捧着一大束话，谈笑着走了过来。

一个圆脸女孩看见了西宁，笑眯眯道：“你新来的么，一起走吧。”

西宁奇道：“你能看见我？”

这话一出，几个女孩子掩嘴轻笑，“姐姐这么漂亮，想不看见都难？”“快走吧，夫人还等着这些花呢？”“姐姐一起走啊！”

西宁心中暗忖：难不成国师又新布了什么阵法要用到鲜花，故而静氏命下人采了送去？只是为何我身体明明在展布厅，出了幻界后竟然出现在这里，不知中间可是出了什么差错，赶紧道：“我正要去找夫人，一起走吧。”

她随着几个婢女一路笑声连连往东而去，路上又遇见了好几伙成群结队的婢女，皆捧着鲜花，一式的眉开眼笑，谈笑着往同一个方向去。

西宁心道，这阵仗可不小，什么阵法要用到如此多的鲜花？莫不是……莫不是煜城还没出来，在幻界出了什么事？一想到煜城，他沉重的呼吸似乎又响落在耳边，她耳根一红，心却微微一紧，脚下不由得加快了几步。

众婢女汇聚，朝一处宽敞的庭院迈进去，庭院里面已经到了很多人，都笑意盈盈地捧着鲜花站着，似乎在等待什么。

身边有人窃窃私语，“这次不知谁能幸运被选中呢！”“夫人选到中意的花开心，庄主也高兴。”“庄主和夫人一对神仙眷侣，真是让人羡叹！”

西宁挤在人群中越听越是奇怪，这些花看情形并非阵法所用，静氏此刻当与齐长顾在展布厅中照看，怎会有闲情逸致在这儿挑选鲜花……难不成这夫人指的并非静氏？

正疑惑间，忽听前面有人道，“庄主和夫人来了。”众人一阵骚动雀跃，纷纷抬头去看，像一群抻着脖子的小花雀。

西宁也伸长了脖子，想看看女婢口中的“夫人”究竟是谁？

只见堂屋前门帘掀起，一截白如玉泽的手臂露出来，随后一个清雅韶颜，细润如脂的薄纱女子，笑吟吟地迈了出来。

是静氏。西宁心下一松，当即大声道：“夫人，方道长那边无事了么？”边说着边穿过人群向静氏走去。

说话的当口，静氏身后又走出来一个人。那人的身体先显露了出来，一身银色锻面长袍直挺服帖，双手袖口翻蓝束紧，极显飒利。

西宁往前走时，他的头部挡在帘子上部后方，待她穿出人群，走到正对静氏的台阶下方，那人头侧了一下，脸露了出来。

静氏回眸，莞尔一笑，轻轻挽住了男人的手臂，两人相视而笑。

众人纷纷行礼，口中恭声道：“见过庄主，见过夫人。”

西宁瞬间凝住。

台阶上一对璧人眉目含笑，神情怡然，女人秀雅绝俗，男人英姿飒爽。

男人的目光沉沉地扫过众人，掠过西宁时，他微微眯了一下，随后眸光如锋刃般直射过来，“你方才说什么？”

说话时，他的头轻轻侧了一下，左耳骨上的银环耀出一霎不真实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