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苏漾不知道黎慎在那天之后是否遭受了严刑拷打，毕竟只有他们一家子的时候，说话肯定更加直接些。无形之中，她对黎慎的愧疚又添了一分。等她的奶茶店开业盈利了，一定连本带利地补上房租费。

奶茶店的装修预计在中秋节之前能完工，最后几天的监督工作苏漾一天没落下。亲眼见证空荡荡的房间一点一点变成充实温馨的小屋，就像是她亲手精雕细琢出一件工艺品一样让人有成就感。

赵普老师指导了她的试营业方案，以最少的成本试探市场风险。若是往后奶茶店能生意兴隆，一定少不了赵老师的功劳。

中秋节苏漾原本打算回徐市和妈妈一起过，不曾料到黎慎自己说的话打了他自己的脸——他就是一例“拖家带口谈恋爱”的典范。

黎慎的姐姐黎兰，苏漾见过两回，和黎慎长得很像，笑起来都有一对卧蚕，个子很高，大约有一米七。气质上却和黎慎以及父母大为不同，黎兰姐姐身上有着和江如烟一样的市井气，或许这正是她们没见几面却一下子就能聊开的原因。

黎兰的出场方式倒是没叔叔阿姨那样令人措手不及。农历八月十二那天，黎慎亲自领着姐姐到公寓来，提了两袋柏溪镇特产。不知道的以为是上门提亲，实际上是黎兰十分难得地从柏溪镇坐火车到安市，给父母和弟弟添点家乡的味道。

黎氏夫妇从前些年开始定居安市，女儿嫁出去了，这边的房子自然没有她的房间，黎慎便把她带到苏漾这里来。黎兰看到苏漾同样震惊了一瞬，但下一秒便理清了来龙去脉，用手肘怼了怼弟弟的胸膛，眼神暧昧。

苏漾想解释，奈何语言苍白无力，索性|爱咋咋地了。

黎兰要在公寓住一晚，苏漾完全不介意。尤其当她看到黎兰姐姐顺便帮她把地拖了、把饭做了时，何止不介意，她简直要敞开怀抱大喊欢迎光临，谁不想要一位贤惠的姐姐呢。

苏漾高兴得太早，这天黎慎来公寓吃晚饭时，身后跟着叔叔阿姨，二度见家长，她还是一样手心出汗。他们一家是整齐了，苏漾在这里就显得多余：要不，我走？

作为中央枢纽的黎慎今晚话格外多，大多在问姐姐过得怎么样。

黎兰夹菜的时候抬眸看了眼父母，但很快就转移到菜上。要问过得怎么样，她只能说十年如一日的就那样。

但她不能什么都不说，否则就会显得她真的很透明。

“阿康又长大一些了，很会认人，和阿慎小时候一样机灵，问他谁是大伯谁是二伯，他都能指出来，嘴皮子顺溜得很。”黎兰笑着说。

黎慎积极地指了指自己：“那阿康认识舅舅吗？有没有喊舅舅？”

“当然记得，你过年抢他的零食吃，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呢！”

黎均的眼镜耷拉得很低，眼神越过镜框看黎兰，问：“阿康现在多大了？”

岳敏说：“五岁了吧？我看着他被护士抱着出来的时候还一丁点大呢。”

黎兰嗐了一声：“还没那么大呢，虚岁四岁。爸，妈，你们要是想看看阿康，我过段日子和连伟一起带他来，他也好久没见外公外婆了。”

说是好久没见，其实她的阿康自出生起，就只匆匆地见过外公外婆两面，更别提有没有被抱过了。

岳敏点了点头，莞尔一笑道：“好。”

旁听生苏漾越来越觉得黎兰姐姐和江如烟很像，不是性格上的，而是生活方式上。她们明明不老，却已经没有了对未来的期盼，只想着顾好当下，一开口便是孩子、孩子。

这一顿晚饭苏漾可谓是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也免不了为了配合黎慎装一装可爱乖巧的女朋友。晚饭后叔叔阿姨先走了，黎慎留了一会儿，黎兰很自觉地给他们留出二人空间。

这是苏漾第一次听黎慎讲他的家庭。

在柏溪镇出生的人，都有一个相似的童年，每家每户少说要抱两个孩子，儿童时期不是和父母过就是和兄弟姊妹过。而他的上一代中，就属他的父母生得最少，一家只有两个孩子，他和姐姐。

镇子那一片的人说，书读得越多，就越不会生孩子。他父母都是大学毕业生，是镇子里难有的书香气，正好应了那句传言。

生下女儿，没过多久他们便回安市继续做研究了，只有过年和暑假时才回来。后来生下个儿子，可能是他们的研究有了一定进展，可以歇会儿了，便一直留在柏溪镇抚养儿女。

虽然黎慎不想承认，但他还是得说，他感觉父母以及更老一辈的长辈们有些重男轻女。连被宠着的他都体会到了，姐姐怎么可能体会不到呢？可就算这样，姐姐依旧对他很好，陪他闹，夸他聪明，好东西都留给他。

父母对他学业方面要求很高，对姐姐就很宽容，起初他还认为是姐姐得了偏爱，后来才知道正好相反。而姐姐似乎也不放在心上，慢慢地长大，嫁为人妻，身为人母。

黎慎到现在依旧觉得父母不应该，姐姐也是家的一份子，也值得被关爱。

听完以后苏漾的眼眸湿润，很感慨，但没掉眼泪。

她郑重地拍了拍黎慎的肩膀，说：“你是一个非常有良心的弟弟。”

“……”难得和人推心置腹的黎慎瞥她一眼，说：“我姐儿子都比你会夸人。”

“不不不，我是认真的。”苏漾向右挪了挪，靠近他些，问：“你想想，你姐在你小时候有没有逗你玩儿过？有没有指派你帮忙干过什么活不？”

黎慎头上长问号：“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是姐姐啊！江如烟改嫁后又有了一个儿子，半个亲也是亲弟弟吧？他特喜欢我，觉得我放的屁都是香的，天天追在我后头‘姐姐、姐姐’地叫，有时我嫌他烦呐，他还冲我笑。我挑食，以前不吃的肥肉都给江如烟吃，后来都给他吃，完了他还会说‘谢谢姐姐’。”

苏漾仰头大笑起来，支配自家弟弟的快乐她这辈子忘不掉。

“所以我觉得啊，你姐因为你的存在也肯定很幸福。”

黎慎眯着眼也笑开来：“你们这些当姐姐的，净会从弟弟身上找乐子。”

聊至亥时，黎慎也回家了。

晚上，除了和江如烟，苏漾没和别人躺一张床上睡过。黎兰很照顾她，给她留了很大的空，还依她什么时候熄灯。

苏漾对黎兰有种莫名的亲切，叫她不用客气。关了灯，苏漾在漆黑黑里问她：“姐，当妈妈是什么感觉啊？”

黎兰以为她想嫁人了，毕竟“母亲”这个角色，是每个女人必定会经历的阶段。她笑道：“辛苦但很幸福的感觉。但你现在还太早了，阿慎还在读书，肯定照顾不了你。你还没结婚就想着生小孩啦？”

苏漾扯扯被子，为自己辩驳：“才没有！我只是问问！结婚……再说吧。”

“不着急，你们再谈个几年恋爱，找找感觉。”黎兰说。

“唔……”苏漾翻身仰躺，良久后又问：“姐，那当女儿是什么感觉啊？”

这个问题有些无厘头，或许女孩们还没有机会当妈妈，但从出生起，她们就是女儿了。要问当女儿是什么感觉——有合适的答案吗？

“这是什么问题？”黎兰反问。

苏漾简单说起自己离异家庭的情况，她一辈子只当过母亲的女儿，没有当过父亲的女儿，但那种被爱的渴望，对谁都一样。

她主动把缺憾袒露给黎兰看，黎兰心下柔软，缓缓道来：“我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我从小就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换着带大的，上小学那会儿才和父母有密切的联系。唉，要说委屈，那肯定是有的，我和你一样，多少会想着博他们的关注。虽然他们待我不薄，但我也明显感到他们待我与待阿慎有所不同，他们更喜欢阿慎一点。”

苏漾：“那你有没有试过变得更加优秀，让他们注意到你？”

黎兰轻笑：“我还做不了那么有骨气的事情，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沉默一会儿，她又说：“其实啊，我这次过来，是因为和他们已经两年没有见面了，才不是单纯地送送东西。”

苏漾辗转侧躺，双手叠在一起垫在脸颊下面，提议道：“马上中秋节了，你留下来和他们一起吃饭吧？大团圆！”

她听到黑暗中有一声叹气，接着是黎兰遗憾的回答：“还是不了，家里人都等我回去做稀面饼呢，孩子也还在婆家那儿。”

“你都做了那么久的妈妈，做一回女儿有何不可呢？而且难得回一趟娘家，对不对？他们肯定也好久没吃到稀面饼了。”苏漾劝道。她看得出黎兰姐姐想留下来，哪怕和父母多吃一顿饭也是好的。

黎兰有所动摇：“再说吧。”

也许是对黎兰产生了共情，苏漾不忍她和江如烟一样什么事都算了，既然想，那就去做。

隔天，苏漾给黎慎提这事儿，二人商量着怎么让姐姐留下来，他们软磨硬泡没有用，但如果是岳敏和黎均亲口挽留，那就不一定了。

本来这个任务是交给黎慎完成的，但他耍机灵的技能在父母面前完全失效。岳敏说他胡闹，还有孩子在老家，黎兰不回去过中秋，留在安市像话吗？

任务最后以失败告终。

难道遗憾终究还是遗憾吗？苏漾不愿意。

所以，她借着跟黎慎回家的时机，主动向阿姨搭话。

也不知道她从哪儿学来的绿茶模样，表现得忸忸怩怩，说话却开门见山：“阿姨，您能不能…让黎兰姐姐留在这里过中秋啊？”

她看到岳敏困惑的眼神，连忙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黎兰姐姐很像我的妈妈，每年中秋节的时候，妈妈都会给我包稀面饼吃。”她低下头，捏捏手指头，语气沮丧：“但是她现在不在了，我很想她……看到黎兰姐姐我好像就看到了我妈妈。”

饶是岳敏这样极度理性的性格，也会对身世可怜的人产生动容，她想伸手安慰苏漾，又觉得不合适，便只是口头上说道：“我很同情你，但阿兰她是真正当妈的人，家里还有孩子等着她，中秋你把她留下了，那她的孩子怎么办？”

苏漾不知怎地突然红了眼眶：“可我听黎慎说，姐姐就来安市这一回，以后我就很难再见到她了。前天晚上，我跟黎兰姐姐说，我不想让她走，因为我太想妈妈了。姐姐说，她也是。阿姨，她也想妈妈，所以才来安市的。姐姐不止是妈妈，她还是你们的女儿。要是您让她留下，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岳敏沉默了，若有所思地看着苏漾，脑海里是她那句“姐姐不止是妈妈，她还是你们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