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花朝灯会

第二日青玄宗其余弟子即将回宗时，沈宁找到了林若华。

她将剩余的那瓣莲递给师姐：“师姐你瞧，我运气好得了两瓣，现下手头还余一瓣，还请师姐收下。”

林若华很是诧异，巴蛇如此凶悍，沈宁竟然能在其包围之下得到两瓣，也不知道付出了多大的艰辛，她自然摇头推拒：“阿宁不可，此物如此珍稀，你回去之后让长庚峰的许长老或是尹师兄炼丹，今后备在身上，我也好放心。”

她略微思忖：“你若是像之前所说，为了感谢我二人相救，那大可不必。不过是举手之劳，有你一句言语就成。何需以物相赠？”

沈宁握着林若华推拒的手，笑盈盈的开口：“师姐想岔啦。”

“现今我修行如此勉励，再也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境啦。此物我便永远也用不上了。”

“师姐与尹师兄天造地设，来日定要举行结契大典。我便谨以此物，恭贺师兄师姐佳偶天成。祝你二人如此莲一般，感情真挚，长长久久。”

沈宁这番说法，让林若华无从推拒。重雪莲这稀世灵植，医修丹修趋之若鹜。

她有些愣神，看着眼前的小师妹。

见面前的少女双眸弯弯，眉眼含笑。将这洁白生辉的莲瓣递到她的眼前：“以此薄礼，讨师姐的欢心。”

昨儿个夜里，众人用餐完毕回房之时，沈宁已经将梅子青香炉交给谢泽，并将自己在秘境楼阁之内所见所闻及蒋陵游一事尽皆告知。谢泽晚间亦在房内拜见了这寄居于香炉之内的师叔祖，但他们二人行程有变，便将香炉托付给林若华，由她回宗之后交给掌教莫何。

因着一众修士的离去，扶余镇上人流量也稍微下降了些，但随着夜幕降临，街道两旁逐渐摆上了小摊子，棚顶上挂满了彩纸灯笼，逐渐喧闹了起来。

沈宁未曾参与过这么热闹的活动，特意换了一身月白广袖石榴裙出门。与平素里穿着收腰窄袖的练剑服不同，此裙甫一上身，便更增添了一丝艳色。她对镜自怜，也觉得自己此刻倒不像是个持剑的修士，倒像是个镇上土生土长的大家姑娘。

石榴红的裙摆上还用金线绣了几株半开的菡萏，倒是和今日供莲花娘娘的花朝节很是相宜。

难得换下练剑服，下楼的时候，她的脚步都有些雀跃，似一朵云在楼梯上蹁跹。

惹得楼下等待的几人都随着她发出的声响转过头来，谢泽和许泱泱仍是穿着青玄宗的练剑服，方知浔却也换了一身青色的衣衫，笑容疏朗，正倚靠着门框。

坐在大堂中喝酒的秦亦第一个夸奖她：“阿宁今日真漂亮。”

今日虽是以莲花娘娘为供的花朝节，但扶余山上的桃花还未歇，这天香楼的厨子便特意酿了几盅桃花酒，端给秦亦品尝。

米酒的醇厚与桃花的香甜相辅相成，熏得大堂里的空气中都带了一点芬芳。

沈宁含笑向他致谢，见门外星光远彩，灯山影移，秦亦却仍是独坐饮酒，不愿起身的样子，不由问道：“外头这般热闹，秦师兄不瞧瞧去吗？”

“不啦，我有剑有酒，足矣。”

他举起游龙剑向她示意：“阿宁玩的开心些。”

四人一块出了门，喧嚣声扑面而来，落到身上，使这些个修真人士都多了丝烟火气。

街道两侧商铺摊贩鳞次栉比，沈宁今日里可算是体会了一把往常倚云在青玄镇上逛街的乐趣了。她被这些琳琅满目的商品吸引了目光，挑花了眼，四人不多时便被人潮分散。

花灯璀璨，游人如织。谢泽和许泱泱也未注意后头的情形，等沈宁抬头一看，他们二人已经随着人流走到了前头。

沈宁透过人影交错之间，瞧见他们二人正站在一间钗环小铺门口，许泱泱手举着一支山茶样式的发簪，放在发鬓上比样子，谢泽向她微一点头，她便欢欢喜喜的掏出荷包付了一锭碎银子。

有些怪怪的，但沈宁又说不出有什么感觉，只觉得好像有些乱，却又理不出头绪来。

不免又想起秘境中抽空闲读的话本子，只觉得自己或是被那话本子给带偏了思绪，正瞧见前面有间书铺，人影憧憧，很是热闹。

她的好奇求知之心立马又站了上风，将那些奇怪的心思暂时抛在了脑后，兴致冲冲的进了这书铺。

今日恰逢集会，书铺老板为了增加销量，在门口做了两侧延伸出去的展柜，各色彩纸封皮的话本子按系列排放，摆满了柜台。

门前站着挑书的都是些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孩子，穿红着绿，三三两两凑在一块，使得书铺里都带了些脂粉香气，透了一点子甜腻。

那位新锐作家的青寒剑尊系列应是近期最热销的了，摆在了柜台最前面，除了她有幸拜读过的《成为替身女主的那些年》，另有《无情道剑尊突然动情》、《青寒剑尊道侣》、《一胎三宝：剑尊抱抱》等等。

女主包括但不限于朝天阁、藏月门、合欢宗

特别是女主合欢宗这本，在封面上勾勒了一个身着红纱抚媚妖娆的女修形象，红纱丝薄，比不着寸缕更能引人遐想。

看的沈宁眼睛都直了，一把子拿起它。

埋在了书册最下面

她面上略微露出了一些赧意，不过身侧的少女们都在忙着挑书，倒也没人注意她的举动。大抵这几本都不算是近期流行热卖的话本子，这些女孩子手上捧着的多数还是她看过的那本。

一个凡尘女子，机缘巧合之下被高不可攀的剑尊相救，又成为能与他朝夕相对的弟子。修无情道的师尊为你动情，这样的剧情更能让她们代入自己，生出共鸣来。

也不知道她们在代入的时候将沈宁宁骂了多少遍。

她环视了一会，发现除了青寒剑尊系列以外，还有掌教莫河系列和明空禅师系列

前者她倒是颇感兴趣，后者却直叫她皱起眉头。

只不过她粗粗翻看了下，此间并没有莫何与合欢宗弟子的话本子，倒是白高兴一场。也许是因为其他人的人气也没有青寒剑尊的高，话本子也算是寥寥无几。

柜子里侧有本灰皮面的话本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本子侧身写着魔尊萧洵系列。

咦，这男主角倒是很新鲜。

她伸手过去，想要拿出来瞧一瞧，却见一截青色绣竹纹的袖子越过了她的肩头。来人修长如玉的指节已经拿出了这话本子，正站在她身后，用低沉的嗓音念出书名：“《魔尊是我顶头上司》。”

就像是看课外书被抓包，她回过头来，有些不好意思。

又怕这些话本子都跟她看的那一本一样，内里描写了一些男女之间的亲密之事，准备想个法子让方知浔放弃浏览。

“这是女孩子们的读物，不适合男孩子看的。”

“嗯？为何，话本子不是同说书、皮影戏一样，是老少咸宜的么？”方知浔略微有些诧异，却也不忘把方才在隔壁小摊上买的饴糖递给她。

是桂花香味的，甫一将包裹打开便芬香扑鼻，她取了一颗放在嘴里，性温味甘，唇齿之间感觉甜丝丝的。

“唔。”她含着饴糖沉吟：“就这一本了，阿浔不若让给我吧。”

方知浔环顾了四周堆着的话本子，语气中都带了一些疑惑：“那儿还有很多啊，旁的你都看不上吗，为何偏爱这本？”

沈宁有些无言以对，只好硬着头皮说：“因为我对这本的男主角比较感兴趣”

空气都好像沉默了一会，头顶上面传来几声低沉愉悦的笑声，这灰皮面的话本子被递到她的手里：“既是如此，那本座只好忍痛割爱了。”

书铺里挑书的姑娘们偶有两个听见他们二人发出的声响，抬头瞥见他们面容，着实愣了一瞬。扶余镇上虽然常有修士来往，但像他二人容貌出挑的却也少有，更别提他们今日未着弟子服，打扮的更像富贵勋爵家的小姐公子。

见此花朝节，二人相行，容貌登对，方知浔手中还提了一盏精致小巧的兔儿灯，一看就是为身侧的姑娘所买，便招呼同伴向前看，一同捂嘴嬉笑起来。

花灯月夜，才子佳人，是普罗大众都爱看的戏码。

结账的时候老板对她买了这本陈年老话本很是疑惑，还向她推荐了好几本当下时新的本子，沈宁连忙摇手拒绝，低头同方知浔出了铺子。

他二人也随着人潮，逐渐向莲池靠近。今夜莲池近旁摆满了花糕，以供莲花娘娘。另有五彩纸帛与精致的莲灯，他们到的略晚些，湖面上已经漂了数盏莲灯，与星辰倒影一同辉映在水中。

沈宁也煞有介事的举起毛笔，打算在纸帛上写下自己的祈愿。

她拣了一张丁香色的给自己，又另挑了张象牙色的递给方知浔。

“愿修为精进。”

多么纯洁朴素的愿望啊。沈宁心想。

她写完抬头，见方知浔握着那张纸帛，瞧她的字帖，自己却仍未动笔。

“快写呀，阿浔。写下自己的祈愿，放在莲灯上寄给莲花娘娘，兴许能实现呢。”

“会实现吗？”

“会的，你瞧他们，不都在写么。你快些，我等你一起去放灯。”她说罢转身去取莲灯，孤身挤进了人群之中，嫣红的石榴裙没一会儿就被人潮淹没了。

他看着沈宁消失不见的背影，勾唇一笑，也提笔写了五个字：“愿月色如昨。”

他抬头望去，今夜万千星子点缀在夜幕之上，月光虽也甚明亮，但已经是夏至之时，只剩一弯残月，高挂天穹。幸而长街之上人声喧闹，千盏花灯璀璨，未显寂寥。

愿月色如昨，未有盈缺。只盼宁宁也一如往昔，不曾稍离。但人已入世，就如月色一般，顺势而为，无从选择。

他低头再看自己的字帖，也不免失笑，好似在笑自己的幼稚行径，打算将纸帛揉成团，抛了开去。

沈宁却已经寻灯回来，看着他手上这张象牙白纸帛：“阿浔写完了吗？快些折起来，放进这莲灯里头。”

她伸手将莲灯递过来：“一会咱们去左侧放灯，给灯的阿叔说那边有个靠近湖心的凉亭，是从湖边造桥延伸进去的，从那放离莲花娘娘近些，也更灵验些。”

她这一趟应该是有些拥挤，发丝略微濡湿，贴在了颊侧。沈宁伸手正了一正头上的步摇，面上不自觉带了一些兴奋的红晕：“阿叔说姑娘们大都早早的放完了，现下这时间那儿人少。看我不知情，应是外地来的，特意告诉我。”

“只告诉我一个呢。”螓首微微向他抬起，面上流露出些许自得来。像是闺中女儿极少外出，得了旁人夸奖便有些自傲。

方知浔心里想，这扶余镇上平素里除了修士往来，能有几个外地来的姑娘，或许这一整个晚上，外来参加花朝节的也不过她与许泱泱两个。

但他仍是看着沈宁面上的笑意，嘴角亦微微勾起，伸手取过她手中的莲灯：“好，咱们这就去。”

此时月上中天，镇上的人群都在往莲池门口聚集，方知浔双手高举着两盏莲灯，避免被人潮挤破，姿势略微有些滑稽。想必他也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要在这些场合凑热闹。

沈宁跟在他的后头，双手牢牢抓住了他的袖子，避免被人潮挤散。口中还不停的指引他：“就在前面左转。”

二人逆着人流，突破层层阻碍，才到了这左侧的矮桥。矮桥从长街上延伸出去，架到了前方不远的一处湖滨上。湖滨上建了一座小小的凉亭，想必平素里是供游人观荷的，确实相较莲池入口而言，离湖心相近些。

方知浔手中的莲灯未有损害，袖子却被沈宁抓的皱了。好好一只长节竹，现在皱皱巴巴的，一点也不好看了。

沈宁松开了手，对他不好意思的笑一笑，伸手轻轻抚平了袖上的褶皱。

二人入了凉亭，见水面之上千盏莲灯借助风势飘荡，摇摇晃晃撞进了芙蕖丛中。一时之间灯火摇曳，洁白的莲瓣也染上了些火红色，分不清哪些是莲灯，哪些是真荷。

沈宁将纸帛塞进莲灯之内，手捧莲灯，也似模似样的又在心中默念了一遍纸帛上的寄语。

方知浔伸手接过，使了小小的御火术，点燃了莲灯的灯芯，轻轻放在水中。

精致的两盏莲灯，便随水波荡漾，翩翩然朝前而去。

“咻”的一声，天际微光直起，继而在夜幕之上“砰”的一声，绽开了一朵极绚烂的红莲。

一朵又一朵巨大艳丽的红莲，在天幕上接连交错，开在这夏至的夜里。在黑沉沉的幕布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流星一般璀璨的光芒，与湖里的莲灯交相辉映。

长街上爆发出嬉笑喝彩声，怪不得此时凉亭上无人，原来大家都聚集在莲池门口，看这固定的焰火表演。

凉亭上虽然不比莲池门口看焰火的角度好，但抬头望去，也能看到烟花盛放，照亮了半边天穹。

红莲融化了，化成条条金线，坠落下来，化作点点星子，沉没在湖里。

又有几许声响，旁的花儿也在红莲之后，争相盛放在天幕之上。

方知浔侧头看去，沈宁白玉般的面庞上也被映上了些许火光，只看见扇子似的睫毛上下摆动，眸中倒映了一朵烟花，璀璨绚丽。

夏夜晚风清凉，空气中飘来淡淡的硫磺硝石味道，几不可闻，在这从未体验过的夜晚，他对着满天星辰和绚烂焰火，复又默念了一遍莲灯上随风飘远的字帖。

愿月色如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