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短暂相拥

“阿浔！”

方知浔不由张开双臂，将飞奔而来的少女抱了个满怀。就像拥住夏夜里一朵被微风吹起的蒲公英，轻飘软绵，又带了无法忽视的热烫温度，顺着相触的肌肤一路熨帖进了他的心口处。

所有凡尘俗事都随风消散，他拥抱住了这世间最真实的存在。这一朵幽静的睡莲，在此刻粲然盛放在他怀中。

沈宁笑容灿烂，毫不掩饰的直直撞入他眼中，若不是他来时已经用水镜观看了分离几日来她的境遇，此时也会觉得她与往昔在瀛洲岛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一想起在水镜中所见之景，方知浔一时又是心疼，又是爱怜。他伸手将沈宁垂落在颈侧的发辫拂到身后，这一拂开，便见如水月色滑落，倾泻在她的肩膀上。

他垂眸看去，宁宁紫色绸衫的右侧肩胛处丝线齐断，整齐的破口下显露出少女雪白娇嫩的肌肤，一道狭长的疤痕破坏了原有的美感，如上好细白瓷瓶身的一道突兀裂缝，令人叹惋。

是她在石台上被落星剑划破的伤口。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指，想要触一触。

沈宁却立刻放软身躯，依偎在他怀中，已经结痂的肩膀也顺势倚靠在了他的胸口处。连日来的疲乏在此刻一股脑的涌上来，但她已经可以放松下来，将所有杂事都抛在一边，不用去想，不用去看。

在这星辰与明月交相辉映的夜晚，她如一艘刚刚经历暴风雨吹打的小舟，终于收起桅帆，安稳停泊在了专属的避风港里。

她闭上眼睛，将脑袋轻轻搁在方知浔的肩膀上，又用光滑的额头去蹭他的颈侧肌肤，像一只需要人呵护抚慰的小猫咪。两人靠的极近，她只觉松柏气息充盈了鼻腔，白日里竖起的尖刺都柔软了下来，化作了薄薄的蝉翼。

有人将她紧紧拢在怀中，灼热的体温沿着四肢百骸传上来，阿浔给予的气息庞大却又温柔，悄悄捋顺她身体内潺潺流淌的灵力，又顺着血液一路经过周身各大受损的血脉。

本以为不过离开几日，又有屏障相护，宁宁理应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怎么仍是被许泱泱划破了肩胛。

疑问刚刚浮现，他心中就立刻有了答案。这许泱泱当时出手并未心存杀意，又或者一开始，这女人就是打的让宁宁身败名裂的主意。那残留的一息未察觉到对手的杀意，所以才没发挥作用。

生命虽然没有危险，但受尽千夫所指，又怎么会是她这个娇娇儿能够承受的住的呢

说到底，都是他思虑不周。

方知浔双眸冷凝，怒意已经满溢，但双手仍十分温柔，等沈宁灵力逐步退回至内丹之后，才缓缓放开贴在她脊背上的手掌。

阿浔真厉害！

她轻轻欢呼一声，从他怀中起身，右手手腕在月色下徐徐转动，五指摊开似夜半时分突然盛开的昙花，袅娜清丽。

一切都已经恢复如初，只有衣衫上的那道细微破口表露出她曾受伤的经历。

沈宁回过身，却见方知浔仍是紧盯着她绸衫的破口处看，往昔多情的眼眸中沉静冷冽，嘴角平直，显得漠然疏离。

他未料到沈宁突然回身，自己会被看个正着，立刻挂上一点笑颜，眸中春意又驱散了寒冰：“宁宁。”

他掩饰的晚了些，所思所想已经被猜个正着，少女音色清脆：“阿浔，你可别想为我出头啊。”

“为何？那许泱泱”既然被猜中，他也不再隐瞒，体内魔气澎湃汹涌，欲杀许泱泱的念头一经浮现，便怎么也按捺不住。

“不行，这是我同她的仇怨，我必须得亲自解决，谁也不能代劳。”

“你也不成。你若是不让我自己出手，我可是会生气的啊。”沈宁语调渐柔，方知浔的冷硬心肠也随着柔软下来，化成了一池春水，他别无他法，只能顺着沈宁的心意点了点头。

他伸手将沈宁的右手握在掌中细细把玩，仔细勾勒她每一根手指的弧度：“那你跟我走吧。”

少女指节柔软，像一团沾水的面团，被他随意折弯成各种形状，十指错落交扣，他却仍嫌不够，将空空的左手也覆盖上去。

“现在么？也可以，但是要在一两日间就回来吧，我估摸着再过几日，戒律院约莫也要开始传召我了。若是发现我不在，就不好了。”

“不回来了，离开青玄宗吧。”

“嗯？”此言大为出乎沈宁所料，她惊异的回过头来，同方知浔四目相对：“不成。若是就此离开，不就会被人说我畏罪潜逃么。本来就不是我做的，我还要和许泱泱当堂对峙呢。到时候我要禀明白师叔，让他取落星剑做证物，与许泱泱的伤处尺寸一比就知道了。”

“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冤枉我，我也要让大家知道她的为人，不能让她好过。若是现在走了，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我不走。”

方知浔虽然无奈，也只得顺着她来：“那若是戒律院偏听偏信，又或是许泱泱到时候伤口已经愈合，没有疤痕可供对比呢。”

他伸手一指沈宁肩胛，见衣衫细痕下肤色雪白光滑，如刚剥开的鸡蛋一般，毫无瑕疵，落星划伤的疤痕已经荡然无存。沈宁顿时赧然，她轻声嚅嗫：“不会这么巧的吧，难道运气都站在许泱泱一边么。就算真的这么倒霉，那我据理力争，白师叔总不会屈打成招吧。”

“诶。”她长叹一声：“青玄宗是我的师门，养我育我数十载，我真的”

她再也说不下去，方知浔却已经明白，她实在是不愿意走。

两人便沉默下来，共看天际繁星闪烁，接连点缀成一条浩瀚银河，横断了整片天幕。

“你看那两边，牛郎星和织女星。”怀中少女嗤嗤笑了起来，指点给他看头顶那两颗相隔甚远的星辰。

他从来没有观察过夜空的星辰分布，无垠城中莫说星辰明月，连日光也没有，抬头望去皆是一片魔气凝结的积厚云层，献明山山腹之中又只有一轮亘古不变的圆月。

此时他饶有兴致，听沈宁轻音缭绕，为他介绍织女星下首那四颗稍暗的星辰，组成小小的四边形，就是织女用来编织美丽云霞和虹彩的神梭。

被迎回无垠城的第一年，他为了了解神州概况，也曾听过凡间这些记载凄美爱情的传说。

千里翠色的逐鹿原就像那条浩瀚银河，将青玄宗和无垠城远远分隔开。牛郎织女每年尚有一日相逢，正魔两界却永恒对立。

夜色渐深，沈宁终于想起袖中那最想献给方知浔一观的物什，她视线从星辰上转移，一枚古朴陈旧的铜镜从她袖中滑落，逐渐变大成为掌心大小，被她捧住。

“阿浔你瞧，昆仑镜！”少女献宝似的，将掌中之物小心翼翼捧到他面前。这是她在瀛洲大比上费尽力气，一连击败几位强敌，千辛万苦才能得到的彩头。

镜花水月即刻便要被打破，方知浔勉力按捺住想要打碎这面宝镜的想法。痛感铺天盖地蔓延了上来，给他上挑的眼尾处都晕上了一丝红意，方知浔这层外壳将要被揭下，而在这温热血肉后的萧询，又如何能被宁宁接受。

这轮出现在他生命中的圆月，随时就要远去。

但他心知过往种种已经成为历史，不能再篡改。而宁宁，仍享有知情的权利。

“待会我施展灵力注入镜身，就可以回顾我人生之中任何一个想要观看的时间段，过往我们如何相识相伴，一看便知了。你跟我一块进去么？”她面上笑意渐放，显然对入镜一事充满期望，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了。

“宁宁。”他伸手将她额边碎发撩至耳后，“昆仑镜是神物，现在归你所有，只允许你一人进入，旁人会被排斥的。”

“阿这样么”沈宁万没想到昆仑镜竟然还有这个禁制，面上是掩盖不住的失望。

“你进去，我就坐在这里不离开。镜中时间流逝与外界不同，等你出来的时候，兴许我也不过就在这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罢了。”

“无论如何我总是在这儿等着你。”

“唔，也只能如此了，你可一定要等我啊。”她未曾发现有异，又跟阿浔确认了一回，方才愿意站起身来，走至前方空地上，释出掌中宝镜。

随着她灵力源源不断的注入，昆仑镜在半空之中不断旋转变大，最终变为与她等身大小的高度。

沈宁回身朝他摆摆手，这才向前行了几步，迈入镜中。

她只觉双手与昆仑镜面接触的地方传来强大的吸力，让整个人都完全不受控制的被镜面吞噬，身影随之消散在了长庚峰顶。

眼前朦胧一片，过往岁月如长河，五彩斑斓惑人心魄，在她面前缓缓流淌而过。

只待她选中想要观看的那一段，便要以身外身，做梦中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