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浇花差事

整间府邸的外墙都由黑色大理石筑成，四通八达的长街在她足下汇聚，又分别朝城中各个方向奔去。璀璨灯影倒映在清晰光滑的大理石面上，沈宁甚至可以在上面看见她和阿昔的轮廓越走越近。

阿昔欢快的和两侧站立的魁梧魔修打招呼，就这样轻轻松松带着沈宁一路行进，推开了厚重的府门。

“怎么样，我说过有门路，可以让你不用排队也能进吧。”阿昔微微侧首，麻花辫在她脑后荡过，看起来像一只讨要夸奖的小猫咪。

“阿昔”沈宁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笑着点点头应了：“你真是把我安排的明明白白。”

“他们看起来都跟你好熟。”沈宁回头望了一眼门外站立的那些男修：“还有刚刚那位负责甄选侍女的伏叔，你是不是在城主府的地位挺高的？”

“当然不是了。”阿昔连忙摆手，携着沈宁拐进左侧的抄手回廊：“我也不过就是在城主府做事，比方才那些在排队应选侍女的女修们高那么一点点罢了。”

她食指和大拇指之间隔开约莫半寸长，示意给沈宁看真的只是很小的一点点：“他们之所以都愿意给我帮助，当然是因为我长得乖巧可爱，大家都喜欢我啦。”

沈宁不由得被她逗笑，目光从阿昔面上移开，转而投向远处雕梁画栋的屋室和生机盎然的花草树木。

魔域景致与外界不同，遍植的都是以魔气为生存之本的奇花异草，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阿询就在这里

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也许转出前方那个拐角，就会遇见他

长庚峰那个晚上，雷声轰鸣，大雨滂沱。萧询浑身被雨水浸透，湛蓝锦衣凌乱的贴在他身上，离开时的背影是那样的落寞令人心碎。

也许他

再也不愿意看见她了。

一想到这里，沈宁的脚步不由一顿，阿昔回身诧异的望着她：“知宁，怎么了？”

“我这样贸然进来”沈宁抿了抿唇：“尊主会不会不高兴”

“不会的，你别怕。”阿昔以为她惧怕萧询，连忙出言宽慰：“尊主虽然看着冷淡不好接近，但只要我们不凑近打扰，他也不会生气的。挑选侍女这类的琐事，更是不会摆在他的案头了。更何况，他今日也不在府中。”

“不在府中？”沈宁只觉高高吊起的心又重重落了下去，惘然若失。她不由自主的被阿昔继续牵引着朝前行去，远处那株艳丽的琵萝树都在她眼眸中淡下了色泽。

“是啊，我听长老们说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说尊主一大早就不在房里了，也没有人知道他去哪儿了。”

阿昔不过随口一说，并不把萧询不在城主府的事情放在心上。她们二人转过回廊，入了内院，一路上也没遇见几个魔修，偶尔两个侍从隔着花树远远瞧见，也不过是向她们点头致意。

沈宁就这样被阿昔带到了一间厢房之内，少女将一件雪青色的裙衫塞进她的臂弯中，催促她去换衣裳。

“阿昔阿昔等等。”沈宁只觉自己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浓，她素手按在阿昔的手腕上：“我不过是来城主府中做侍女的”

雪青色的裙衫被她徐徐展开，裙摆上的绣球团子鲜妍锦簇，花心几缕蕊丝采用的钩针技艺十分繁复，一看便知是名家手笔，远比倚云的手艺更要娴熟。

这衣裳十分符合她的喜好，甚至有些过于符合了。

她秀美的面庞从锦缎后头露出来，黛眉微微蹙起：“我觉得这衣裳”

话还没说完，阿昔已经把被她展开的衣裳重新团成一团塞进她怀中，一边推着她向屏风后走去，一边说道：“哎呀你不懂，这无垠城中除了尊主和长老们外，大家都没有什么阶级尊卑之分，每个侍女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你怎么能例外。”

“我瞧着这件衣服同你身上原来穿的那件色系绣花都差不多，才特特挑出来给你的。”她好像要证明自己的说法，放开了推拒在沈宁肩膀上的手掌，转而走向墙侧的雕花衣柜。

黄梨木制的柜门被她打开，她食指在那些叠放的衣裳上轻轻滑过：“咱们魔域女修，美貌就是我们的资本，是我们的武器，要好好利用起来嘛。不过你看这些红红绿绿的颜色，肯定都不合你的意。”

“现在想想看，我的眼光是不是不错。”她指了指沈宁怀中那件雪青色的裙衫：“你心里肯定也觉得这件最好吧。”

“快点去换起来，等会还得给你安排事务呢。”她双手下弯，齐齐挥动催促沈宁。

沈宁只好从善如流，带着这件漂亮的裙衫绕到了屏风后头，开始褪下身上那件已经被数柄锋利剑刃划出细小破口的旧衫。师姐为她穿衣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却想不到区区间隔两日，她就已经从正道青玄宗离开，入了这魔域无垠城了。

她伸手抚过那支并蒂的桔梗花，心中叹息了一声，也不忍将这件旧衫丢弃，仍是把它好好的叠成一块，同阿昔赠的那件月白披风摆在一块。

她穿着整齐，将头上那两支红玉珊瑚簪子重新固了固位置，执妄剑的剑鞘遗留在了正阳殿中，此时它失去了披风的遮蔽，剑刃反射着屋中的人鱼灯火，冷意都融化做了暖色。

她正思考要将这贴身法器放在何处合适，冷不丁就有一物越过屏风，恰好被她接住。

阿昔的声音从屏风后头响起：“知宁，你不是遗失了储物袋么，这个新的给你，快快把你的剑收起来。”

“咱们在城中携带兵刃倒也没什么，入了府中就不好再这样直白的露在外头了，不然长老们会不高兴的。”

想不到阿昔年纪轻轻，想的却什么周到，执妄剑的去处一下子就解决了。沈宁将它挂在自己的腰间，淡青色的丝绦垂落在绣球团子上，倒是相得映彰。

“阿昔，你真周到。”她越过屏风，夸奖端坐桌前的少女。

阿昔闻言得意的一挑眉：“这下你知道为什么他们都喜欢我了吧。”

“知道了。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要不是你帮我，我现在还站在长街上不知道要去哪儿。”

“说这些做什么，反正城主府也缺人啊，你只要把差事办好就行。”阿昔伸手端起桌上的水壶，为沈宁倒了一杯水。

“我要做的是什么差事？”沈宁细想，这萧询府中的侍女应该要做什么差事，总不过是情理洒扫之类的事务，可惜在无垠城中不可动用正派术法，不然她点点手指用些灵力，也就做到了。

“简单的很，浇花你总会吧？”

“浇花？”这个选项确实在沈宁意料之外，她有些吃惊，只懂得愣愣的点头。

浇花这件事情倒是熟悉的很

往昔在献明山腹中，她可不就是当了七年的浇花侍女么。再到这城主府中继续浇花，也算是重操旧业吧

“浇花确实很简单，可是”她望向阿昔：“城主府中那么多人，为什么特意需要一个浇花的侍女？”

“这你就不知道了，你看外头那么多的魔植，其实他们不像正派灵植那么娇惯，从来都不需要人看顾，它们自己会吸收周遭悬浮的魔气成长，只是长得太高太大太过分的时候，我们才为了美观稍稍修剪一下。”

“婆娑花就不一样了。”乌黑的麻花辫被阿昔放在自己指尖把玩，她话音中都现出了一点恼意：“月前从献明山中回来的尊主，要比十余年前还要冷淡不好接近，总感觉对什么都不满意的样子。曲瑞长老特特从迎岚山附近移栽来了这片婆娑花，想讨的尊主欢心。”

“可是这片花实在是太娇气了，每一朵都需要用魔泉细细浇灌，它自己根本就不愿意主动吸取魔气。几天下来萎了好几朵了，气的曲瑞长老吹胡子瞪眼的。这其实本来是我的差事，可是我觉得实在太累人了，要是到时候全枯了，曲长老一定会骂我的。”

她捧住自己的面颊，双眼亮晶晶的望着沈宁：“知宁，其实也不是简单很轻松那你还愿意去吗？”

沈宁还能说什么，她看着眼前这个可爱的小姑娘，两眼就写了求救二字，她也只能点点头，由着阿昔领她去看那片娇气的婆娑花。

绕过前头那座精致的假山，一大片妖娆艳丽的花海便出现在她眼前，沈宁怔然站在原地，阿昔在身旁说话的声音都逐渐远去，听不分明了。

婆娑花？

跟记忆中的厄花长得是那么相似，长茎妖娆，花瓣如血色一样美的惑人心魄，在周围魔气吹动下轻轻摇曳，只不过掀开片片花瓣之后可以看见淡黄的蕊丝，这一点些微的不同成了破绽，让她在沉梦中突然苏醒。

“快去呀，知宁。”阿昔已经将蓄满魔泉的玉壶放在她手中：“今后这差事可就拜托你了。”

她如往昔一样被这一片妖冶绮丽的花朵包围，将手腕低垂，墨黑色的魔泉顺势从壶口洒落至婆娑花的根茎处。

萧询匆匆踏过入院的月洞门，就看见心心念念的少女站在一片血色之中，手执长壶用心浇灌，就像每一次他在子夜时分熬过折磨后醒来，看见的那样。

最能让他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