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漂流自远方

天边飘着薄雪，温度的降低减不了学生们的热情。分班的第一天，操场上密密麻麻的高一新生像一堆工蚁，搬着书包、整理箱挤在一起，和相熟的同学热切的交流着。

王雨星在操场上四处转，没有找到自己应该去的班级。

“王雨星！”有人喊了他一句。“你哪个班的？”

王雨星一回头，是老黄。王雨星急忙回答：“十四的。”

“这个傻子，走过了！那边，吴芬老师那边。”老黄朝王雨星背后指了指，见王雨星没反应，无奈道：“那个金发的老师。”说完又匆匆管理起自己班级的学生。

得前班主任指点迷津，王雨星倒退几步，队伍的长度一下子短了，王雨星看到了那位抱臂烫着金色卷发的老师。色彩鲜明；也看到了队伍中正在吃薯条的部泽，海拔突出，目标明确。

“这是十四班吧？”王雨星挤过去，朝部泽确认。

“嘿！缘分呐！”部泽旁边的钱九万先朝王雨星挥手。

没错了，他记得自己匆匆瞥一眼的班级名单上钱九万就在他前面一点。

“二分之一的缘分，理科班一共十三、十四两个班。”王雨星挑挑眉，插进了队伍。

“概率再大也是缘！”钱九万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王雨星轻轻笑了下。

分班的那次考试王雨星成绩并不算理想，但老黄宣布正式选科时，他依然选择了全理。家里人倒是没反对，一方面是放养政策，另一方面，王雨星的母亲和丈夫带着弟弟去了b市的医院。

在小儿子去外省做手术面前，第一个孩子选科也就变成了小事。两个孩子就是这样，不是为人父母的不挂心，只是分身乏术。

哪怕班主任镇着，新分班的学生们也压抑不住热情，一路走一路聊，聊得队伍里白烟袅袅。王雨星侧头看着落地即化的薄雪，和钱九万聊天的轻松也渐渐化了，那些短暂的快乐，最后只留下一地泥水在十二月的寒风里。

王雨星沉默的走在队伍里，往上拉了拉拉锁。衣服调整的并不合适，还有些冷。

终于到了新班级，学生们自己找座位坐。刘海涛和钱九万坐到了最后排，王雨星坐到了刘海涛前面。他没有选同桌，他心目中的同桌备选都已经有同桌了，所以他的同桌是谁就交给那位未知的同桌来裁决了。

王雨星一边搓手，一边整理书桌。

身旁椅子被人挪动了，一声颇有分量的放书包声在王雨星旁边想起，视线边缘多了个白色的书包。

“手滑，手滑。”来人扶了下头，自己也没有预料到声音这么大。又问王雨星：“这里没人吧？”

“没人，你坐吧。”刘海涛在后面说。

“概率再大也是缘分。”王雨星抬头，朝自己的新同桌说。

新同桌，何见有些不明所以。

“两个理科班，二分之一的概率。”钱九万复读了王雨星之前的话。

王雨星有点意外何见会坐到自己旁边，毕竟她人缘看起来比自己好。又想起在图书馆时她和柳雪涵似乎很亲近。

懂了，自己是个添头。

王雨星不知道自己一意孤行的选择全理算是勇敢还是愚蠢，周围这三位数学物理都吊打自己。

他是抱着“乾坤未定，我是黑马”的心态选择的全理。但是现在，他觉得“乾坤已定，我是黑驴。”，提升成绩的热情倒没那么容易熄灭，熄灭的是对新班级环境的期待。

小晚自习结束，何见出去补课，王雨星旁边的座位空了。于是都是两人一桌的教室里，王雨星醒目了起来。新班主任吴芬显然也是好管学生的，背手在班里逛，走到王雨星那里总会多停一会。

有好几次王雨星算了一半题思绪跑偏到吴芬身上去了，神经元处理的信息由“小木块的运动状态”变成了“吴芬身上的香水味怎么这么冲”。

仅仅如此，王雨星只会唾骂自己意志不坚定。

“你写什么呢？写英语呢？”吴芬那拖的有点长的调子响了起来。

王雨星笔顿了顿，他现在在写吴芬今天布置的抄作文的作业。

作业有点多，他决定继续写，毕竟不瞎都能看出他写的是英语，不必回答。

“我看看——”

护手霜的味道袭来，红指甲晃过去，王雨星的作业本被吴芬拿走了。吴芬翻了翻，又翻回封皮。

“你就是王雨星是吧？”吴芬的话让王雨星有些错愕。

王雨星抬起头看着吴芬。

“你在老师里出名你知道吗？都知道你字乱。还有你这个头发……”

吴芬站在那，白炽灯的光正好从她背后打来，让王雨星有些看不清她的表情。王雨星没接话，也不知道该接什么。他确实不知道吴芬说的出名，他放开自己的思绪，让其它念头来阻止被对方影响情绪。

“老师，帮我看看作文呗。”左边那行的女生在这时候站了起来，举着自己的作文本朝吴芬递去。

“你先等会儿……”吴芬转头对她说。

“你这字啊——不行。重写一遍，没意见吧？”

王雨星心说哪个学生有意见敢说啊？又莫名觉得她说话像电视剧上装腔作势的大太监，他被自己想法逗笑了。

“呦——还挺高兴。那你写两遍吧，正好练练字。”吴芬轻飘飘的加重了王雨星的作业量，转头去看那位同学的作文。

晚上回家时，王雨星依然在补作业。作业本来就不少，吴芬轻飘飘一句话注定了他挑灯夜战的悲惨结局。王雨星甚至在想要不转班算了，他可不希望天天面对吴芬。

王雨星在分班之前对吴芬印象就不怎么样。又一次他在办公室因为桌子乱被老黄训话，听到旁边一位老师对一个家长说“从数据上来说，男生理科更好。那个物理老师确实不行，年纪大了，学生们挺多听不懂的。”王雨星那时转头看了眼，就看到一头金发，和一旁英语书封皮上的珍妮同款发色。

她太傲慢了。而且一个女人，说这种话真是可悲。

那时候这个念头闪过了脑海。

他居然到现在都还记得。

他为什么选择全理？因为喜欢？喜欢这种不被人为定义，答案清晰的学科？喜欢那架曾经在运动会时在头顶盘旋的无人机？想要追上朱妍的步伐？还是仅仅想要证明自己可以学好理科？

他真的喜欢物理吗？王雨星自己也没有确切的答案。

他是不是真的不该这么固执？困意里，王雨星有些消沉起来。

王雨星打着哈欠写完最后一页数学时，已经比他平时睡觉的时间晚了半个小时。

生物钟这个东西就是这样，打破了节律就会混乱。所谓“半夜补作业，越补越精神”实不是玩笑。久久没能入梦的王雨星起来上厕所时，时针已经指到了一。

夜晚比白天更冷，吹了点风稀薄的睡意也散了。

王雨星索性打开手机，消息列表里，母亲对他加些衣服的叮嘱，“倒霉熊”里面钱九万的图片……都是已读的消息。他点开唯一有红点的qiq邮箱，垃圾邮件外，还有一个漂流瓶，这个连虫鸣都没有的晚上，打开陌生人的漂流瓶也不错。

“我曾梦到背生羽翼，游历四野

去珠穆朗玛峰顶捧一把白雪，去亚马逊森林寻找沸腾的河流

去伦敦之眼俯看泰晤士河……

直到有一天，现实敲醒了我。

梦境终会消散，我看不到我将走向何方，也许命运呼唤我离开。

我将我的故事记录在了一个网站上，或许那是一个你从未了解过的世界。

陌生人，你好。

我想要一些改变。——20176”

结尾附着一个网址。

去年的漂流瓶，王雨星又读了一遍漂流瓶上的文字，犹豫了下，把网址复制了下来。

不点陌生链接是网民的基本素养，但或许那段文字触动了王雨星，冥冥之中他与那个陌生人一样迷茫，不知何去何从。他想知道对方的故事。

谨慎起见，他从搜索引擎中查看那个网址，没有提示风险。

点了进去，页面是粉紫色的，不，应该说是，上蓝下粉的渐变，看起来很干净，不像什么危险的网站。于是他打开了漂流瓶中的链接，这是一个记录贴，发帖人id是五个字符的片假名，头像是一个白色的x形。王雨星在心里自动称之为x，未知数x。

王雨星不得不承认一点，比起挑灯算数，他此刻对读故事更有兴趣些。

x:“本来想说这是我的故事，整理一下，说这是我和小a的故事更好。开始讲了

15年我上初中，那时候我的外表只是一个普通的男孩子。最显眼的就是我的身高，我上学晚，那时将近一米七吧。每天的日常就是上课，写作业，打游戏，和同学聊聊天，踢踢球。

直到有一天，我梦见自己穿着裙子和一堆女孩子玩，真的很开心。那之后一切都变了。

（其实我从小就有自己应该是个女孩子但没成为的遗憾感，但只是遗憾）”

从刚才看到那个网站的某些关键词时，王雨星已经猜出了这是一个跨性别者的论坛，他以前似乎还搜到过。但是因为首页的帖子和他的生活相差太远，他没有继续关注。

看到这里，王雨星能确认漂流瓶的主人，也是这个帖子的发起人，是个跨性别女生。

无论是王雨星自己，还是他认识的柳雪涵，都是很早就有了明确的性别意识，而不像这个帖子的主人，半路出家。

对王雨星来说，性别认知是一辈子都不会变的。他很好奇发帖的这位x后来怎么样了，是“退坑”还是在这条路上接着走下去了。

他往下翻帖子，越翻越快，“小a”“重男轻女”这些词在屏幕上多次出现，时间到了2016，“糖”这个词开始频繁出现，以x的年龄和重男轻女的家庭，她的糖不会是正规渠道的，剂量似乎也是按感觉来的。王雨星只觉得这种行为很疯狂。

太过轻践自己的性命了，王雨星想着，关掉了网页。

手机屏幕上电子数字显示着十二月，短短三个月，王雨星已经开始怀念初中时的日子，哪怕是听到母亲改嫁时，也好过现在这种迷茫。

其实生活上家里并没有短缺他什么，空洞的是精神。

开始那点对“同类”的好奇渐渐被疲倦取代，他连自己以后的路怎么走都不清楚，有什么资格评价别人呢？他自己，自己家里的事情那么多。

睡吧……

他梦见自己站在河边，河里有绿油油的浮萍随水飘荡。

转头是一个破旧的操场，衬衫上印着a的小个子男生和一个高个子站在一起，小个子递了片创可贴给高个子。

高个子有点意外，接过了创可贴。

王雨星看到高个子衬衫上印着个圆圆的x。

似乎有人在唱歌，王雨星想继续看，感觉自己被河水冲走了。

他听见了隐约的歌词“channelingangelsinthenewagenow（如今，引导天使在新时代）”，他意识到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

睁开眼睛时窗外星星还没下班，他想起刚才的梦，似乎是昨晚或者说今天凌晨在帖子里读到过的片段。

王雨星关掉了闹表。

虽然困，学还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