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巷子

几场秋雨过后，天气愈发的冷了。

出门走的仓促，温随没有穿外套，一件黑色毛衣下面只叠穿了一件薄款衬衫。

她面无表情地朝前走着，看起来很单薄，很孤独。

我过去握住她的手，果然很冰。

温随一怔，她突然转过来抱住我：“你有没有体验过，你的家人因为爱而互相伤害。”

“什么意思？”

“我爸每次喝醉酒都会变的脾气很暴躁，会打我妈，下手很重。可是事后酒醒了都会很后悔，又去给我妈道歉。我劝我妈离婚，她每次都答应的好好的，可我爸只要一说软话，她就狠不下心了。”

我无法替她解决问题，只是默默听她说话，反手抱着她。

“我看不下去，就给我妈出气，把我爸也打了，后来除了过年，我几乎都不回家里住。”

不回家吗？

“那你平时住哪儿？”

“在学校附近租了一个出租房。”

“我们去你租的房子吧！”我松开她，提议道。

“好。”

因为我来的时候带了一些洗漱用品，和两件换洗的衣服，就和温随先回去取东西了。

沈阿姨和温叔叔没有回来，我们取完东西留了纸条就走了。

温随租的房子在学校后门一条巷子里，位置有些偏，不过胜在安静。

路上落满了叶子，未及清扫，踩上去“吱吱”地响。

是中午，密集的筒子楼里不时有锅勺敲打的声音传出来。

我和温随就决定就近去吃了个米线。

“去哪儿啊？”

身旁的奶茶店里冒出来几个人。

都是女生，装着很潮，画了浓妆，染着头发。手里都夹着烟。

她们挡住了我和温随的去路。

在一众“社会人”里，我一眼看到了个老熟人。

陈蘩。

“好久不见啊！”陈蘩从人群里冒出来。

上次在学校里被她和贺尤算计，后来她俩被学校开了，本来想着不会再有交集，却没曾想会在这儿又遇见了。

我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温随问我：“这是上次欺负你那个？”

我点点头。

一听到温随问我的话，陈蘩笑了：“别说那么难听嘛，不就是叫你玩玩，哪里是欺负了。倒是你，害得我们挺惨的。贺尤她妈快把她打死了，你说这该怎么办？”

我一愣，倒是没想明白贺尤她妈打她和我有什么关系。

就听陈蘩继续道：“本来就是跟你玩玩，没成想你这么玩不起，一点小打小闹就告老师，贺尤她后妈又爱面子，本来也看她不顺眼，一听到这事拿了个擀面杖就往头上打，人现在还在医院呢，你说这算谁的？”

我没想到会引起这么严重的后果，可如果我不采取措施保护自己，谁又知道她们会做些什么呢。

温随打断了陈蘩的话，“说那么多，你们想怎么样？”

温随话音一落，旁边几个人烟也不抽了，烟头儿随手往地上一扔，朝这边儿一围，把我和温随团团围住。

今天看样子是跑不了了。

我和温随被他们推攘到巷子里一个死胡同。

陈蘩笑道:“把你俩打一顿，还能走，就放你们离开。”

这显然是不想放了。

温随出其不意，一脚过去把陈蘩踹翻在地，连带着她后面几个人也被撞倒。

旁边几个人骂了句“操”，上来就朝温随身上扑。

我这个人，在打架时实在是不占什么优势，力气小身体素质又差，在一旁干看着出不了力。

不过我没想到温随居然这么厉害。

此时刚刚一拳打倒了一个女生。

七八个人有一半被温随干的没有还手之力，躺在地上捂着肚子。

“温随小心背后！”

我大喊一声。

陈蘩已经绕到温随后面，猛的一踹，温随向前扑倒，一条腿跪在地上。

她的脸上冒出了汗，头发一缕缕粘在脸上。

她被踢到了左腿。

“温随！”

我随手捡了块砖头，身体不受控制地冲了过去，砸到了陈蘩头上……

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起来十几年前的一个夏天。

……

“就是她，他爸可凶了！”

“昨天晚上她妈被从家里揍出来了！”

另一个小孩阻止道：“嘘！你们俩小声一点，她都听到了！”

他们是这个逼仄的小巷子外面的人，也是常常跟着父母来这边儿菜市场买菜，顺便听我们家八卦的人。

“听到就听到了，我又不怕她！”

“就是，她从来不敢还手！”

是那一天，我第一次学会了反抗……

我捡了块儿砖头就往过冲。

那时候还小，个子都没长开，虽然是男生，他们也都没有比我高多少。

虽然那时候力气小，可一板砖呼到对方头上的时候，还是引起了震撼。

另外两个小孩儿见我发了狠，吓得直接往巷子外面跑，边跑边喊：“杀人了！杀人了……”

那个被我用砖拍了一下的，转身过来就想打我。

我早有先见之明，一砖下去就往黑处跑，见他追，我把砖往他身上一扔，他受惊一般闪开，我便和他拉开了距离。

可不多时，他又追了过来。

他是这一片儿的“孩子王”，打架从来没输过，被我这种受欺负都不知道还手的人突然袭击，吃了亏，自然忍不下这口气。

我躲在菜贩子的豆腐框和废弃的菜叶子后面，屏住呼吸，不敢出气。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路灯的光被豆腐框筛到我的脸上，我紧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我看到你了，再不出来我就打你了！”

孩子王环顾着周围大喊大叫。

我知道他没有看到我，我暂时性地松了一口气。

我默默换了一下蹲麻了的腿。

“啪。”前面一个豆腐框被我撞倒了。

“哼！你个m的，居然敢打我！看我不打死你！”他奔着豆腐框过来。

完了。

他会打死我的！

我眼泪不自觉地又涌了出来。

他的影子越来越近，多年以后，这仍然是我的噩梦……

他用手翻着我前面堆成人高的烂菜叶子，然后是豆腐框……

一个接一个被他扔开……

直到剩下最后一个。

“我m！”他怒喊着。

我把豆腐框掀翻出去，朝过跑。

束起来的马尾被他往后一揪，我被拽了回去。

他把我推倒，用拳头打着我，数不清多少下……

每当他多打一下，我的嘴唇就咬的越紧。

虽然疼，但我忍住没有哭。

他出了气，打累了，坐到旁边的地上休息。

我终于找到了机会。

像这种偏僻又落后的无人街道上，最不缺的就是二流子和板砖。

我在树根下捡了块儿松动的砖，用力砸了过去。

“啊！”

喊叫声穿透了巷子。

我拍了拍身上的土，朝家的方向跑去。

后来在这一带，我没有再见过那个小孩。但是我的“凶名”开始远扬，没有人敢再来欺负我了。

……

我阻断了陈蘩的下一步行动，也吸引过来她的注意力。

她呲着牙，揉了揉头：“你下手挺重啊！”

我盯着她，没有说话。

和她一道来的一个开口道：“别跟她废话，直接打完好收工。”

陈蘩瞥了对方一眼，我趁着空挡踹了她一脚，她倒是没怎么样，我被抵了个趔趄。

她伸手过来就想扇我，我用胳膊一挡，她的指甲划破了我的手臂，也划断了腕子上的玉石手串。

珠子散了一地。

我没有功夫管它，陈蘩又扇了我一耳光。

“就你这种弱鸡，还敢搞偷袭。”

她指着我的脑袋，点了根烟。

温随此时从地上爬起来了，陈蘩背对着她，被她从后面扭住一只手。

陈蘩的烟掉到地上。

只见温随淡淡开口道：“凤凰路，王不留行的老板你认不认识？”

陈蘩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慌了一下，“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你管不着。”

温随带我走的时候，还有几个人想拦，陈蘩开口：“让她们走。”

温随的背景，似乎比我想象到的，还大。

脱险后，温随看着我的手臂问我：“没事吧？”

我答非所问：“给你添麻烦了。”

温随摇摇头，摸着我的脑袋，“这种人就喜欢没事找事，跟你没关系。”

我们没吃成米线，也没胃口再吃什么了，直接回了出租房。

房子在二楼，楼梯是露天的。

铁质的扶手上裹了厚厚一层锈迹，台阶上钉着木板，有点潮，在缝隙处冒出来几朵菌类植物和一些青苔。

我靠着墙走，门是那种老式的栅栏门，打开后还有一扇木门。

三十平的屋子里布置很简单，一眼过去就看完了。

床，衣柜，写字桌，沙发。

“坐。”温随让我坐在双人沙发上，给我拿了罐可乐，还有一瓶云南白药。

我接可乐时碰到了她的手指，果然穿了外套暖和很多。

温随用酒精给我消毒，帮我包扎好伤口。

我想起来她被陈蘩踢中了左腿，“腿怎么样？”

温随摇摇头，“没事。”

这一天都是糟心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一想到沈阿姨和温叔叔的关系，我安慰道：“温随，会好的。我相信所有事情都是有解决办法的。”

温随笑道：“怎么突然这么正经？”

“我平时不正经吗？”我问。

温随拍了拍我的脑袋，“平时是小孩子，今天长大了。”

我挣扎了一下：“你怎么老拍我头，这样我就长不高了！”

温随失笑，大有要破除封建迷信之感，又拍了几下，“过两年再看看长没长。”

“嘤嘤嘤，我居然是个试验品！”我大受震撼。

温随突然正经起来道：“今天怕不怕？”

“不怕。”

这倒是出乎了温随的意料，“以前打过架吗？”

“打的少，被人打的多。”

温随失笑，“你这么可爱，哪有人舍得打你。”

她说我可爱。

我反驳道：“哪里可爱，她们都说我是苦瓜脸，从来都不笑。”

“怎么会？”

“真的。而且，关于挨打，这世上有太多飞来横祸，有些人闲的没事干看你好欺负就会拿你撒气，就像陈蘩、贺尤她们，仅仅只是因为看不顺眼，就会大肆欺负人。”

温随默然，我说的的确就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