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以为你很了解我？

赵柠跟在迟炼身后，走出大殿时，已经变天了。

昏沉天幕似要直直压下来，远处连绵山峰轮廓不清，和灰色的云层搅在一起，成了一副不甚明朗的丹青。

山顶上风大，席卷天地一般，把未扫净的落叶尽数扬到半空，夹杂着灰尘土坷，她迷了眼睛，小心眨眼擦拭的片刻，听见摆摊老奶奶的声音：

“要下雨啦，下雨啦”

凌市一向干燥，雨水颇少，没想到今年，临近深秋，还能有这样的急雨，来势汹汹。

发呆须臾，雨幕就拉下来了。

赵柠脱了外套，盖住脑袋，本想往缆车方向去，却发现早已排起了长队。

正犹豫，就被人拉着衣服后领，拽进了连廊里：

“站这躲一下，一会儿就停了。”

迟炼站在连廊一侧，无声望着远处波澜起伏的山脉。

景色朦胧，像是迷瘴。

他的目光也一样。

这里是风口，赵柠和他并排站在一起，不由得往他身后缩了缩。

一时无言，还是她先开口：“迟炼，你呢？你刚刚许了什么愿望？”

“我没许愿。”

迟炼没回头：

“真正要做的事，对漫天神明也不要说。”

听不大懂。

一阵穿堂风迎面扑过来，卷着雨水，劈头盖脸的，赵柠有点站不住了，抖抖外套上的水渍，挑了一块干净避风的地方，蹲了下来。

迟炼依然沉默望着远处。

她便望着他。

她忽然发现，迟炼身上有种神奇的能力。

不管周围是人声鼎沸，还是冗杂蓬乱，哪怕如同此时此刻，狂风四起豆大雨点纷乱砸地。

只要他在，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安静站在那儿，就好像给周围按下了静音慢放。

花就是花，雨就是雨，他立在那，世间万物都成了陪衬。

赵柠讨厌他尖酸刻薄，但也馋他的脸。

这两项并不矛盾。

她看了一会儿，便随手捡起根树枝，在半湿的沙地上画他的侧脸。

三笔两笔，就有了轮廓，再抬头时，迟炼已经站在她边上了。

“好玩吗？”

他看得出，画的是自己。

赵柠继续雕琢细节：“好玩啊，你侧脸好看，也好画。”

“我说的不是这个。”迟炼不再看她，目光再次投向远处：“我是说，你拿我跟人打赌，好玩吗？”

该来的还是来了。

田清源说的没错，他就是生气了，因为那个冲动的赌注。

他隐忍不发足足大半个月，如今那些嚣张作祟的情绪，终于随着泼天的雨水，一同倾泻出来。

“对不起。”赵柠抱着膝盖：“我不是故意拿你当赌注的，隔壁班的林晓敏在论坛上那样说我，我太生气了我和她从前有点过节，就是”

“无所谓，不重要。”他淡淡开口，轻飘飘打断她。

赵柠嘴唇翕动着，剩下的话全堵在喉咙里。

“赵柠，你可能习惯了身边一大群男生哄着你，绕着你，偶尔碰上一个自己搞不定的，就胜负欲爆棚，你是把我当成要闯的关了，这样真没必要。”

迟炼音量不大，却能穿越淅淅沥沥的落雨声，精准无误传进她的耳朵里：

“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要围着你转，把你捧在天上的。”

“你不要太被惯坏了。”

他很少这样心平气和和她讲话，明明是平铺直叙的言语，却句句戳她肺管子。

他就是有这样的能力，能瞬间挑起她的怒火。

可偏偏，还找不到缝隙反驳。

“惯坏了？谁惯我了？你吗？”

她说完自己都忍不住发笑：

“迟炼，从我们见第一面开始，你就瞧不起我。我教你翻墙，你拿我当小混混，我和你值日，你说我娇气，现在又来指责我太拿自己当回事。迟炼，你以为你很了解我？”

她站起身，小腿有些发麻，酸疼酸疼的感觉顺着神经一路向上，说话也带了颤音：

“你知道我为什么只和男生玩吗？是，我身边总有一堆男孩子围着我，你以为我想？那是因为我没有女生朋友！她们都讨厌我！背地里骂我，暗戳戳损我。”

“所有人都说我不学无术，是白痴花瓶，骂我的那些话，能把手机内存都挤爆，你们真的认识我吗？人云亦云，别人说我不好，一个信了，两个也信了，谁来真正了解过，我是什么样的人？”

“是，我学习差，他妈的还要灰溜溜复读，但我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床练专业，春夏秋冬一天不落，你看见过吗？”

“为了练形体，舞蹈老师把我翻来覆去地往地上摔，我身上没漏的地方全是层层叠叠的青紫，我咬牙生扛一滴眼泪都没掉过，你知道吗？”

“我背了一整本的新华字典，就为了艺考读新闻稿件时能顺顺当当，所有生僻字我全都认得，我因为压力太大每晚失眠，睁着眼睛发呆到天亮的那些日子，你们都在哪呢？在干什么呢？”

“是，你说的对，这世界上没有谁是天生高贵的，别人都要围着转，我也压根就没想过！”

“我就是想问问你，我做错什么了？谁惯着我了？我已经尽力把自己做到最好了，难熬的日子都是我自己挺的，你现在跳出来指责我，凭什么？迟炼，我就问你凭什么？！”

她胸口起伏的厉害，冰凉潮湿的山风吸进肺里，化成疏解不开的寒意。

越说越难过，越说越委屈，到最后，眼泪已经止不住了，就在迟炼的注视里，扑簌簌往下掉：

“迟炼，拿你做赌注的事，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

“但你不能这样说我，不行！！！”

她有点歇斯底里：

“没人惯着我，从小到大就没人惯着我，你根本就不了解我，就听别人的话给我盖章定论，你和他们都一样，只长了耳朵没长眼睛。”

“你真的好讨厌，和林晓敏一样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