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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猫儿

宣祈被送回府时,血浸湿了官袍,嘴唇一片惨白,身子凉得厉害。

长公主见状吓的不行,险些昏厥过去,幸而有郡主宣熙照料。

宫里很快得了消息,太监领着一拨又一拨的太医进出宣府,端水的丫鬟们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遭,端出的水一盆比一盆红浊。

各府遣来问候的小厮一个接着一个,宣王心烦得很,索性把人都拒了。

谢持昀到宣府时,谢昭华正盯着不断摇头叹气的太医们。谢昭华见兄长一脸担忧,反过来安慰他,可只有谢昭华自己知道,她的手,在抖。

谢持昀见小妹斗篷上染了血,担忧不已,见小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也就没多问。

谢持昀陪小妹在宣祈治伤的屋子里,整整待了三个时辰,直至天色昏暗下来离去。

酉时。

太医院左院判冯提墨用衣袖擦了擦汗,领着众太医向宣王行礼:

“回王爷,世子的伤情十分凶险,锐器穿胸而过,离心脉不到一寸,若非世子习武,身体强健,换做寻常人早就回天乏术。但能否救醒世子还得看今夜,世子若是熬过今夜,老臣有八成把握救回世子;若世子熬不过今夜……恕老臣无能。”

宣王闻言瘫坐在椅上,宣熙拿手帕拭了拭脸上的泪水,上前扶住宣王,哽咽道:

“父王,阿祈他……我头一回见阿祈伤的这么重,若是阿祈熬不过今夜,这该……”

冯院判这时顾不得宣王和郡主的情绪,行礼说道:

“臣今夜会在府上守着,每隔半个时辰替世子换一次药。”

宣王忙起身握住太医的手:

“犬子身家性命就托付在院判身上了!若犬子能渡过难关,捡回一名,本王定有重赏!来人,快快给院使和众太医备上厢房,好生招待。”

“王爷有礼,臣定当竭尽全力。臣先退下了,一个时辰后来换药。”

“有劳院判,院判稍作歇息。”

冯院判和众太医走后,谢昭华拭了拭眼泪,强装镇定:

“今夜我来守着世子。母亲差点昏过去,母亲那里不能少了人。”

宣熙紧紧握住谢昭华的手:

“昭华你莫要太难过,阿祈,阿祈他福大命大,定能熬过今夜。我和父王去守着母亲,阿祈这里一有什么消息,你速派人来通传!”

宣王点了点头,沧桑的回应着:

“也好,你守着致之我们放心。今日这情形大家都无心安寝,我和阿熙回你母亲屋里等太医的消息,阿熙,走。”

送走宣王和郡主后,谢昭华走到宣祈榻边坐下,握起他冰凉的手,呆滞的望着他。

一眼望去,榻上人如易碎的白瓷,苍白脆弱,叫人看了惊心动魄。

她伸手抚过宣祈冰凉的唇,心如刀绞,泪水无声的滑落,浸湿了锦被一角。

刺客手里的刀落下时,她认命的闭上眼,她想过宣祈会来救自己,但她从未想过,宣祈竟愿意豁出自己的命。

嫁做宣祈的世子妃后,宣祈一反常态,把自己捧在心尖儿上事无巨细的宠着爱着,若说宣祈心里没什么盘算,她是不信的。

她如何能信?

她和宣祈婚前只匆匆见过两面,宣祈甚至不顾女儿家脸面,在谢府和她说“望谢姑娘日后自持贵重,在宣王府里别用上腌臜下作的那一套”,这般无礼的男子,谢昭华是半分好感也没有。

她和宣祈在催情酒的药效下莫名其妙的圆了房后,宣祈不知挖了什么坑等着她,日日装作一副温柔夫君的模样,人前人后膈应着她,还要了许多次她的身子……

起初,她以为宣祈知道她意图,故意接近逗弄她。后来,她带羽络进府,羽络把王府来来回回翻了好几遍,除了几封谈经论道无署名的书信,毫无进展。

一筹莫展之际,万宝阁在今日传消息给她:梁悯今日要对幽州节度使下手。

这一消息瞬间打开了她的思路。

梁悯前段时日办了兖州节度使程裴,现又对幽州下手,节度使事关重大,更何况是两个洲的节度使。梁悯如此大动干戈,直觉告诉她,程裴李瑜二人和赵国有关。

她知道,宣祈几年前和梁景曾游历至幽州并结识李瑜,莫非……莫非宣祈是通过李瑜和赵国勾结在一起的?

有些念头一旦起了就难消停,更何况这是困扰谢昭华多年的枷锁。

是以,谢昭华今日不顾大雪难行,寻了由头去万宝阁,亲自问问前因后果。

谁知宣祈会碰巧遇到她的马车,刺客会选在万宝阁下手。

兄长谢持昀告诉她,梁悯今日派抚军中将捉拿李瑜,而宣祈和秦誉负责审问。

宣祈竟负责审问李瑜?

他不是和李瑜勾结一处吗?

难道她又想错了?

谢昭华确认再三后,将几人串在一线,隐隐约约的想明白了什么。

勾结赵国的是程裴和李瑜,宣祈和李瑜只是交好而已。她能得到消息,李瑜也能,李瑜得知身份暴露,而宣祈又是主审,理所当然以为宣祈是皇帝的探子,当年游历幽州只为查探消息,一时恼羞成怒,派刺客杀宣祈以泄愤。

若这样没错,那么,宣家没有勾结赵国。

可在她的梦里,宣祈才是叛贼反臣,不仅灭了大齐,更拿一杆银□□穿了她心口。

谢昭华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随后看着床上生死未卜的宣祈,困顿不已。

过了许久,许久。

她对着床上的宣祈哽咽道:

“一场梦而已,醒了就当做散了。勾结赵国的是程裴和李瑜,不是宣家。世子豁出性命替我挡下一刀,妾自当时时铭记于心。世子若能平安无事,妾定结草环相报;世子若是,若是熬不过今夜,妾也不离开王府,留在王爷和长公主跟前,替世子尽孝。”

谢昭华说完尽孝二字后心疼的厉害,索性趴在宣祈手边,压着声音,一下一下的抽泣着。

草药的清苦气味散了满屋,铜台上的烛火明晃晃的亮着,榻前的谢昭华哭到情难自抑之时,躺在榻上貌似病谪仙的公子突的开口:

“宜姝天香国色,我怎舍得叫你守一辈子的寡?”

谢昭华猛然抬头,一时间连泪也忘了擦,喜出望外看着睁开眼的宣祈:

“世子?世子你醒了?”

永元二年冬,腊月十九。

幽州节度使李瑜、兖州节度使程裴,叛国通敌,朋党比周,刺杀朝廷命官,寡廉鲜耻,愧对先帝提拔之恩,罪不可恕,赐毒酒;府上男丁流放岭南,女眷卖官为奴,后代永世不得入京;李家老夫人于先帝有恩,免卖奴之罚,夺诰命,贬庶人,终身不得出府。

腊月廿五。

赵国国君遣使臣快马加鞭入京都,禀明程裴李瑜勾结赵国一事,乃赵国宰相李天鹤一人所为。

李天鹤狼子野心,不顾两国邦交,经此查明,流放抄家斩首示众,悬尸首于城门五日,以示警训。

赵皇献金银美人珍玩无数,以表诚心愿同大齐缔结百年之好,珍宝金银已出赵国国界,不日抵达京都。

使臣言辞恳切,齐皇为之动容,待赵使臣为上宾,着礼官接待安置,留至元宵。

腊月廿六。

事后论功行赏,抚军中将擢升上将,赐黄金千两,良田百顷;大理寺卿秦誉赐黄金千两,妻章氏章清封正三品诰命;刑部侍郎宣祈遭叛贼行刺,赐黄金千两,以示抚慰。

户部侍郎江慎安,不畏强权,证李瑜反叛一事有功,赐黄金千两,其母欧阳氏封正二品诰命夫人。

到江家宣旨的徐公公宣完第一道圣旨后,紧接着宣第二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平昌公主,朕之幼妹,系惠贵太妃所出,身份贵重。自幼聪慧灵敏,旦夕承欢皇太后与朕躬膝下,太后与朕疼爱甚矣。今公主年已豆蔻,适逢婚嫁之时。朕承皇太后懿旨,于诸臣工中择佳婿与爱妹成婚。闻户部侍郎江慎安人品贵重、仪表堂堂、且未有家室,与公主婚配堪称天设地造,朕心甚悦。为成佳人之美,兹将平昌公主下降户部侍郎,一切礼仪由礼部尚书与钦天监正商议后待办。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徐公公宣完圣旨后,江慎安强装欢笑,颤着身子接旨谢恩。

圣旨一下,江家一片哗然,无一不赞江慎安好福气,得尚公主。

江家金陵望族出身,江慎安祖父江伯觉系天启年间的状元,仕途本该一片大好,奈何一次宫宴上吃醉了酒,在先帝面前口无遮拦状似疯癫,先帝大怒,撤了江伯觉的状元,责其终身不得参加科举,江家自此衰败。

江伯觉失意后一心栽培儿子,不料儿子江怀远资质平庸不成器,江伯觉只得重新将希望寄托嫡孙江慎安上,好在老天对江家不薄,江慎安自小聪敏慧觉,一路考中科举,官拜户部。

大齐律,尚公主者不得在朝为官,即便为官,官不得超三品,然梁悯爱才,特在赐婚圣旨后添了一句:朕尤爱江卿之才,江卿尚公主后,朕允之不辞官,续任户部侍郎,望江卿不负朕望,早为大齐之肱骨。

江伯觉原本担心孙子尚公主后仕途难再,不料陛下如此开明爱才。他捧着孙子的圣旨来来回回看了好几眼后,眯着眼睛笑道:

“好,实在是好!我江家起复再望呐!”

江慎安将圣旨收好,强颜欢笑受着众人的道贺,随后借口身子不适躲回了书房。

勤政殿。

平昌穿了身朱红宫装,立在梁悯身侧,乖巧无比的替他剥了一颗葡萄:

“我就知道,皇兄对阿昌最好了,皇兄快吃一颗阿昌剥的葡萄!”

平昌把葡萄递到梁悯嘴边,梁悯笑了笑,无奈的推开她的手:

“葡萄你自个儿留着吃。朕不求其他,只求你出嫁后别忘了朕这个皇兄才好。”

“阿昌忘了谁都不能忘了皇兄呀,阿昌最喜欢皇兄了,多谢皇兄的赐婚。”

平昌那日从宁王府回宫时遇见提灯站在巷子的江慎安,平昌醉了酒,借月色远远一观,恍惚间只觉碰见了仙人。起初,平昌不知那人是谁,渐渐的也就没放在心上。

几日后,平昌抱了只猫儿去勤政殿寻梁悯一同逗猫,平昌到时勤政殿里有大臣,她就在殿外侯着。

勤政殿的门从里打开时,猫儿不知受了什么惊吓,从平昌怀里一跃而下,拦在了商议完李瑜之事的江慎安面前,任平昌怎么唤它也不肯动。

江慎安是外男,平昌不好露面,立即躲在侍女身后,侧过身对着江慎安。

江慎安见状,俯身抱起猫儿,恭恭敬敬的送还给平昌身边的侍女。平昌自报身份道谢后,江慎安拱手行了一礼,随后便离开了。

平昌这才走上前,瞧着江慎安清冷绝尘的侧颜,发觉他竟是那天晚上见到的仙人。缘分至此,姑娘家家的心思瞬间燃了起来,随后平昌进了勤政殿,缠着梁悯打听着江慎安的一切。

梁悯看出平昌心思,将此事报给太后和惠贵太妃。江慎安年少有为,日后可堪大任,太后和惠贵太妃尚算满意,眼见平昌到了说亲的年纪,也就允了此事。

梁悯合上奏折,拿奏折敲了敲平昌的头:

“朕还有政务要忙,你少来烦朕。你若真感激朕,多替朕陪陪母后。”

“阿昌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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