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青青子衿

“烧饼嘞——”

“好吃的糖葫芦，二钱一串了！”

“来呦——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泗水城中热闹非凡，殿宇楼阁错落有致，大街小巷如蛛网般纵横了整个城池，随处可见的人影交头接耳，往来相和。一派繁荣景象。

街道上小贩叫卖声不绝，多是些凡俗物，而灵器大约是不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须得安置在精美的铺面之中，方能彰显其使用者——天选修士的“高贵”。

光天化日之下，大街一角站了一个披着大斗篷的少年郎，他正闭着眼睛微微仰头，仿佛在享受这人世的温暖与繁华。恰遇清风过，拂落少年项上兜帽，乍然撒出一头雾蓝色长发，发随风扬，别有一番慵懒味道。那看起来并没有修为气势的少年，竟颇有出尘之意。

“二公子？”

被打扰了的俊美少年缓缓睁开眼睛，雾色眼瞳转了转，视线扫向来人，却见一个灰衣大汉立在一旁，灰衣上绣着青色流水纹——是孙家的人。

“二公子，属下孙三，是家族编外执事。”灰衣大汉低下头，语气恭敬。

人过中年的孙三原名叫赵三，原本也只是泗水城的一个小老百姓，窘迫的家庭养着两个老人两个大人和三个小孩，身为大人的赵三夫妻不得不为了生活整日奔波，即使如此却依旧困苦。

因为年轻的时候学过些武艺，做事又勤恳，便被江城孙家驻泗水城主管收为了编外人员，赵三也改名了叫孙三。几年过去了，孙三慢慢做成了执事，家中生活也有了大变样，不说富奢，却也颇为宽裕。

早在几天前孙三就接到消息说会有孙家直系来人，直到今天才知道是孙家小少爷，对于小少爷生得异样的传闻也略有耳闻，及至见面，不曾想小少爷孙伯符竟真生得“异样”，异样得如此深邃好看！听说他还是独自从青山历练出来的，那实力也一定不一般！

一念及此，孙三身子又低了低，问道：“不知二公子可否无恙？”

“老孙……哦，就是孙仲道，”少年好看的脸上表情有些扭曲，“孙仲道叫你来的？”

“是。仲道少爷也在城中，昨夜刚到。”孙三不知道二公子说到小道爷的时候为什么会情绪变大，只好斟酌着言语回答。

“哼！”孙伯符咬牙切齿着，“他现在在哪？快带我去，我倒要好好问问他！”

“是，属下这就带您去，”孙三伸手请二公子先行，他一旁指路，“这边走。”

“小道爷在咱孙家名下的临仙楼备了宴，等着给您洗尘呢！”孙三引着路，想着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

“哼！”少年依然没有好脸色，却不是对孙三的。

“对了，叫我伯符吧，别‘您’‘您’的叫了，我才十四岁呢。”

这个本分的中年男人没有搭话，只是笑了笑，身子又往下垂了些。

转过几条街道，来到主城区，周围的人愈加得多了。

在密集的流动人群中，所有人都会显得一样。

不被关注的斗篷少年懒散地踢着步子，目光在各个摊点的物件上飘忽。迎面走来一个面覆白纱的白衣姑娘，很快，两人擦肩而过。

“嘭——”

空气中突然爆出团团火花，紧接着烟尘滚滚。

“嘿，发生什么事了？”

“好像有人打架……”

“啊！着火了呀——”

路人们惊叫着躲开，没走多远又围在一起，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烟雾模糊之中有两道人影纠缠，气劲翻涌，噼噼啪啪的响声不断响起。

在又一次剧烈对碰之后，烟尘已渐消，其中的两道人影也慢慢显露出身形——白纱覆面的白衣姑娘和面容俊美的斗篷少年。

白衣姑娘手持三尺细剑，一举一动之间，剑气溢流，森然锋锐。斗篷少年不使兵刃，却举手投足皆成青焰。两人俱是气势煌然。

“天选者！”旁观者惊撼更甚。

相斗的两人没有在意旁人，彼此眼中都紧盯着对方，杀意昂扬。

白衣姑娘挽剑出招，甫一动作便有无数剑光翻飞，细长的剑影铺天盖地地冲斗篷少年而去。

朝着剑雨，少年不退反进，身形飞跃，双手揉合拉伸，一面由青色火焰组成的盾牌快速成形。

剑雨打在火盾上，溅起朵朵火花，火花包裹住一道道剑影，“嘭嘭”声响，火剑爆炸开来，火星四散，宛若放了一场绚烂烟花。

烟花易冷。

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青石板路上，看那些青灰的烟火滴落，化成一个个黑灰的孔洞。

少年感觉到了冷意，下意识地，他退了一步。

“呲啦——”

裂帛声响起，少年的里服在胸口处被剌开了一道细长的口子，不一会儿，胸前便渗出一些微小的血珠。他没有停顿，紧接着又退了好几步，略一缓，右手猛然握拳挥出，拳上青焰熊熊。

“铛——”

空气激荡，一柄细剑撞击而起，在空中划出几道优美的弧线，又落回白衣姑娘手中。

“何人在此争斗！可是不把泗水城规放在眼里？！”

大喝声远远传来，覆甲持刀的城卫军快速穿行在人群中。

“再见之时，你会死。”

白衣姑娘收剑，不再动手，转身离去。悦耳的声音钻入少年耳中，却携着寒意。

转身之时，轻风拂过，白纱微翻。

惊鸿一面，倾国倾城。

少年沉默地看着白衣远去，星辰般的眼眸此时像是笼上了一层乌云，星光黯淡。他抬手抚了抚胸口，有微麻的痛感。

“二公子你怎么样？”一直插不上手而心怀愧疚的孙三赶忙上前扶着孙伯符，一脸惶恐地问道。

“没事。”

他摇了摇头，意示孙三继续带路。

临仙楼其实就在不远处，两人走进去的时候，还有好多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绕开闲人，走侧边的楼梯，上三楼。

抬脚跨过厢房门槛，第一眼就看到侧身倚靠在窗边的道袍青年，青年听得声响转过头，见是他们二人，便又转回去看楼下那些气势汹汹的城卫军。

“你应该多听夫子的教导，对女人动手可不好。”

青年悠悠然开口，一派祥和模样。孙伯符瞪他一眼，表情甚是恼火。很懂事的孙三进门开始就缄口退立一旁。

“这就是你特意备的宴？”

孙伯符在摆在屋子中间的楠木桌旁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壶狠狠灌了一口，瞥一眼屈指可数的碗碟，多是点心水果，寥寥几样清淡小菜。

“没打算特意为你备宴，只是恰好我也有些馋了，不然你连这些吃食都不会有。”

孙三不由苦笑，好话说尽也抵不过一句轻飘飘的不在意。

“算了，从来就不指望你孙仲道能在吃这方面有讲究，”两人刚好处在背对背的位置，伯符低着头就着茶水吃着点心，看不清表情，“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解释是指？”孙仲道终于回过身，看着他的背影。

“把你年幼的堂弟一声不响地丢在荒郊野外，让他一个人孤苦无依、风餐露宿，还要累死累活地帮你找奇珍，缘何如此狠心啊！”

“我看你身上的那个灰色锦囊好像我装赁金牌的袋子呐，你觉得呢？”

孙仲道拍了拍穿着的灰色道袍，脸上带些轻轻浅浅的微笑，气质缥缈，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上人。

“啊，天气不错……我们下一步什么安排？”

伯符云淡风轻，若无其事。

“不急，还是先说说你的历练之行吧。”

“哦，先说好，我可真有尽力在帮你收集地图上标注的东西的，”伯符偷偷瞥了眼小道爷，莫名感觉心虚，犹豫着斟酌话语，“就伏岩根、苦头花对不上地方，所以没找到。我觉得你的地图应该要更新一下了……”

“对了，我跟你说，我那还没进山呢，就遇着个小鬼头，长着张娃娃脸……”

少年将青山一行的遭遇娓娓道出，边吃边说，丝毫不耽搁，并且十分抑扬顿挫。

“……最后，就按你的指示来泗水城了。”

孙仲道点点头，思索一阵，随后道：“能被无脸人盯上，看来你遇到的那几人背景都不简单……”

“对那位白衣姑娘有什么感觉？”话锋突转。

孙伯符一顿，沉默着把手上拿起的糕点慢慢放下。他转过身与孙仲道对视，脸上是少有的严肃。

“很奇怪，有些熟悉的感觉……又有些……就像会有抑制不住的杀意从心底冒出来……看反应她也……”

“大概这就是宿命吧……”低不可闻的自语。

“嗯？”

“没什么，”孙仲道笑了笑，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你信命么？”

“应该，不信的吧……怎么？”他迟疑得想了会儿。

“我倒觉得你们是天生一对的冤家。”

伯符很郁闷，仲道很舒心，笑眯眯的。

“不觉得你所经历过的这些人、物、事，正是历练意义的所在所得么？兰因絮果，皆有缘来呐……

“好了，休息一下吧，大约后天启程回返。明天你要是无聊的话，可以出去逛逛。”

孙仲道轻飘飘地走了。

伯符的视线再次将桌上的吃食扫了一遍，感觉有些难过啊，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偷偷叫孙三去厨房要一些米饭和肉食，然后他又接着拿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右手拿着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挑着白瓷碟里的清淡小菜。

孙三很尽责地偷偷进了厨房，按二公子的要求吩咐过厨师后，他便静静地站在墙边等候。一般这种时候，他都会想想父母妻儿，想着他们开心的样子，他会感到很开心。可是这次例外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几天只要一想事情，脑子就会变得乱糟糟的，所以他现在更想纯粹地发会儿呆。

“嘿，孙执事，饭菜好了。”

孙三回过神，接过厨师精心烹煮出来的饭菜，将碗碟放上托盘后，就准备为二公子端过去了。

“别忘了。赵，老，三！”

孙三端着托盘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吐出。

他没有说话，径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