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此生之恨

章姑娘时常骚扰姜扇女，在她与贺松青在一起后变本加厉。

姜扇女明白，对于有些人而言，可悲的不是自己失去了，而是别人得到了。

她以为贺松青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这个坏女人，可没有想到，如果没有爱，何来的恨。

贺松青爱她，姜扇女以为，只要有爱，就赢了。

匪寇横行，贺松青回来的时间不多，深闺寂寞难耐，加之护卫众多，姜扇女是个野性子，便以淘香的名义时常出门游玩。

贺松青越是加强防卫，姜扇女越是喜欢逆着他的要求。

灾难便是因她一次又一次地任性造成的。在最后一次外出淘香时，姜扇女被匪徒绑架了。得知这个消息，贺松青不休不眠三天，才在城门外找到衣不蔽体的姜扇女。

他看着姜扇女，沉默地脱下外衫，将她包裹起来，抱上马回城。

姜扇女不停地喃喃：“他们只是把我抓了，只是把我抓了……”

贺松青的眼神却令她无比受伤。

他的眼神极为痛苦，仿佛遭遇了世上最难以接受之事。姜扇女正因如此而受伤――不论她如何解释，他不相信自己是清白的。

“没关系，扇女，我会帮你报仇。”在她养病期间，贺松青留下这句话，便要离开。扇女记得，那时他身披甲胄，英姿飒爽。

她想唤他，可没有开口，单单看着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的尽头。

姜扇女抓着锦被泣不成声。他们是有缘的，却好似无份。好不容易相遇，却总要面对各种磨难。

贺松青一连七天不曾回府。那章姑娘却来了。她前呼后拥，对守卫的士兵视而不见。在凉州，将比官大，她父亲原是凉州最大的兵。

她叫来两个高大威猛的属下，把姜扇女揪下床。

“你这脏东西，也配和我贺哥哥在一起吗？来人啊，将她绑起来，就地活埋。”

姜扇女用尽平生力气挣扎，但她没有办法摆脱那两个壮汉。他们面无表情的用铁链捆绑她的手脚，将她扔进土坑内。

土一层又一层浇下，姜扇女绝望的呼喊贺松青的名字，回馈她的依然是混合着腐烂与青草气息的泥土。一抔，又一抔，将她彻底掩埋。

她死的时候，只能听到章姑娘那嚣张而怨毒的咒骂声。

“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多脏，就敢攀附贺哥哥。如果他娶了你，一定会被天下人所耻笑的。我今日就要替天行道！”

什么是道？

姜扇女在那一瞬间终于想明白了，道，其实是每个人心中所求的，所信仰的。

得到贺松青的青睐，杀死任何一个接近贺松青的女子，就是章姑娘的道。

而她的道，则是弥补自己的过错，与贺松青永远生活在一起。

“那章姑娘用如此残忍的办法将我杀死，我实在心有不甘。我想知道，贺郎为何没有救我。就算讨贼，也不至于用七天七夜的时间。”姜扇女声音清泠，问司幽。

那张美艳的脸原是被血所染红的。

司幽念，她与贺松青好不容易重新在一起，但之后发生的事情潦草，她无法释怀。司幽也好奇，那贺松青为什么没有尽心照看姜扇女？

“好吧，我这个闲人姑且帮你找找原因。”司幽揉了揉额角。

如果是当时有影响力的人物，了解其生平却不是难事。司幽从空间口袋中搜了一下有关魏时的书籍，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终于回来了。

她的脸色不大好。

“怎么样，找到了吗？”姜扇女有些着急。

司幽欲言又止。

关于贺松青的记载很少，他的一生仅仅寥寥数语，何时发家，何时成家，何时立业平天下，有几子，何时死，封何谥号。

有关贺松青的一切，与司幽无关。

“他在你死后的第三年平定了凉州贼寇，便辞去官职回了老家历阳。在那边娶了一个平凡的女子，又两年便生了两个儿子，余生挺顺遂的。”

“其实，根本不用查什么资料，我来替你说一下贺松青的想法吧。”

十二岁，贺家的生意被姜家压榨，贺松青便怂恿父亲到姜家说理。

父亲在姜家吃了闭门羹，差点被打断一条腿。人小鬼大的贺松青便想给姜家一点教训。

他将报复目标放在姜扇女身上。

他挑唆那些大人诓骗姜扇女去到偏僻无人处，却在看到姜扇女无助的时候打了退堂鼓。于是他既当小人又做英雄。

年少时的相遇总是短暂，很快，他随父亲回到了历阳。

十九岁，他立志去青州闯荡，再次与姜扇女重逢。他与姜扇女立下百年之约，弃文从武，与兄弟调换了名字，去了西北。

短短一年，他就在曹军军中崭露头角，成为千夫长。时年上头抓了许多女俘虏，贺松青因可怜其中一名女俘虏，要了她当自己的侍女。

他与那女俘虏在一天天的相处中渐渐生了感情。但他无能保护那女子，那女子最终成了弟兄们发泄的工具，羞愤自戗。

他得知自己被姜扇女背叛，星夜从边关赶回青州，质问姜扇女，最终得到的是一纸背叛书。

他消沉了一年，返回边关征战沙场，屡立奇功。他认识了以娇蛮出名的章姑娘。

章姑娘虽然狠辣，对他的心却是真诚的。贺松青对章姑娘半推半就，若非姜扇女再次出现，他们将是凉州城的佳话。

也许是少年时期的爱恋令人意难平，贺松青最终还是选择了姜扇女。

可是他的决定遭到了大多数人的反对，贺松青也因为他人的恶语渐渐疏远了姜扇女。得知姜扇女被贼寇掳走，他竟然生出解脱之情。

他救下姜扇女，便以抓贼的理由在中军营帐内逗留，姜扇女被活埋那一天，下人快步去通报，他却充耳不闻。

或许那一瞬，他想起了自己年少时被辜负的情形，想到姜扇女害了唐沅，想到她的身体不再干净。他想了很多很多，所以他像铁棍杵在原地。

等到院子里悲惨的呼号声被肮脏的泥土淹没，等到夜色静阙。

贺松青才返回行馆。

“你骗我！”姜扇女猛然高喝，“明明我才是错的那个！”

“人心都是自私的。”司幽似乎想起了什么久远的故事，淡淡一笑，“它经受不起考验。你在唐沅和贺松青之间左右摇摆，难道贺松青就不会喜欢别的女人？”

姜扇女的眼神从惊恐到悲愤，继而变得怨毒。司幽暗道不好，她原来只想让姜扇女看清人心，谁承想她竟然因为怨恨而隐隐有化为厉鬼的迹象。

司幽下意识大喊：“张颂鹤！”

那是他的祸，她实在不想解决。张颂鹤忽然也出现在幻境之中，懵道：“怎么怎么？发生了什么事？”

“你看看她，我跟她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她就要凶我！”

张颂鹤瞥了眼姜扇女，愣了片刻，继而哈哈大笑。

“等等，先别着急发火，我刚才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你们这些负心薄幸的男人，有什么好说的？！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姜扇女身上的血液渐渐发黑，就像一团红与黑的烈火，在空中幽浮。

四周鬼气森森。

“真的很有趣，你不是被埋了吗，怎么又会躺在琥珀之中？这几年我一直在寻访旧事，总算想起一件可能与你有关的事情。”

天平三年冬，大雪。

大将军贺松青以万金做赏，遍请天下能人异士，研究保存尸身的秘法。

有一人献计，将尸身放于树脂中长埋数万年，尸身将和琥珀一样不朽。贺松青大喜，赐万金。随后，他花了三年的时间寻觅树脂，期间，他一直用万年寒冰保存妻子尸身，日日精心伺候。

待封存妻子尸身后，贺松青性情大变，乖戾异常。戎狄来犯，他却开门投降，献上州主和其独女章氏的首级换一城的安宁。

他曾道，生平最恨两女。姜氏，不守诺言，先他而去。章氏，夺人所爱，其罪当诛。

魏大厦将倾，贺松青的乖戾很快引起众人不满，死于离乱之中。

“你说的是真的？”姜扇女听完，神情怔怔的，“可她却告诉我，贺松青后来回家娶妻生子了，他一生爱过许多女人，他眼睁睁看着我死掉的！”

“在正史中，王侯将相，生死悲欢，几行字道尽一生。以你的实际经历来看，你愿意相信我说的，还是司幽说的？”

姜扇女沉默了一会，忽然哭起来。继而，她又笑了，又哭又笑，有些癫狂。

“罢了。我知道他曾经爱我，就够了。若说遗憾和过错，一生那么长，谁不曾有过……”语毕，她的魂魄化为飞灰，顷刻间消散。张颂鹤还想上前抓一捧，只抓住了一缕流烟。

“唉可惜可惜我的首饰。”他沮丧道。

司幽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张颂鹤，你说的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张颂鹤从怀里摸出一本看着像记载稗官野史的书籍，“也不是所有人的心都是经不起考验的。这世上除了普通人，还有至情至性之人。何必只给人绝望呢？”

司幽捧着那发霉的书，呆愣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