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无趣

算命先生搓了搓手指，似是要钱。沈安不曾体会到这一层意思，又道：“我想问我和我的妻子。”

算命先生只觉扫兴，随意将竹筒往桌上一掷，道：“抽签。”

沈安随意抽了一根，算命先生一瞧，惊讶道：“下下签。”

“胡说什么，信不信我把你这小摊踹了？”沈安顿生烦闷之心，转身便走。临了发现自己还未付钱，便将一枚铜子扔给算命先生，又对身边的老人道：“你别听他胡诌，不过是在竹筒里放满下下签，收了钱才告诉你要多行善事改改运气。”

老人笑了笑：“小友真有意思，不介意的话去我府上小酌几杯，如何？”

此时日色正好，沈安也觉着无事发生，便爽快答应了。老人家说是府上，不过一个草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甚至还有烹酒的小童子。

老人道：“老夫年近六十，近些年觉得身子骨大不如从前了。人有欲望的时候，舍不得死。我也不想死，可是没有什么延年益寿的对策，竟然差点上了那算命的当。小友的话当真如醍醐灌顶，令我茅塞顿开。”

“纵观古今，就没有长生不老的人啊。”沈安爽直道，“不如过一天，算一天。”说完，他隐约想起偷看方菁菁练字时看到的一句话，忍不住又道，“人们不是说‘怕什么知也无涯，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

老人闻言大笑，高兴地多吃了几口菜。他道：“你说得是，避免不了的，何必去担心？老夫有那本事，尝尽天下珍馐，纵览世间美景，也就知足了。”

“你是好了，我却要开始努力。前些日子我心血来潮，开垦了家中几亩薄田，种了百来个西瓜，收成不过十个，也就赚了几十文铜子。爹给我的几百两银子，也不知道存了多久。”

“小友对种瓜有兴趣？”

“周庄米少，大家都吃从外地运来的面食。我倒是想种粮食，却不知道那几亩薄田能种什么东西出来。”

“无妨，只要方法得当，勤加劳作，何愁贫瘠的土地长不出稻米？”

老人吩咐童子，童子从书架上取了两本书。老人将书赠予沈安，道：“正所谓书中自有黄金屋，你若熟读此二本书，发财指日可待。”

沈安凝睛一看，不过是本讲述种植水稻的书，另一本尚且有点意思，讲的是经商之道。

老人微微一笑：“单凭它们尚且不能完全成事，那算命先生虽然有骗人之嫌，我倒认为他的办法可取。”

老人将一张钱票送给沈安，道：“一张小票值黄金千两，我赠你十张。若是周庄人能吃上米，便是你的功劳。”

沈安诚惶诚恐，不知这老人说的是真是假。他正要推辞，老人已经起身，披上蓑衣，穿上芒鞋。

沈安问：“老人家要去哪里？”

“前路漫漫，走一步算一步。花甲之年了，是该看看大昭的山水。钱你用着，也不必还老夫。老夫膝下无子无女，留着也没有用。”

在沈安纠结之际，童子搀扶老人出了门。沈安追出去，老人竟然消失无踪了。

有些人，随便在路边吃个馒头便傻乐，也能无意间撞上大运。沈安拿着一张银票去钱庄兑换，当真能兑出许多钱。他找钱庄的小厮送到老人家中，一连等了几天，老人也不见踪影。

沈安终于相信，老人所说句句为实。

沈安发财了。

他立刻日日研读种地的学问，又请了几个帮手开垦家中闲置的田地。他忙到了浑然忘我的境界，竟不为感情之事困扰。

父亲母亲以为他中了邪，自小就管不得这个疯儿子，干脆任由他闹腾。

秋分时节，远方表亲来串门儿，方菁菁端来自家酿的菊花酒，又做了道蟹黄酥请客人品尝。表姑吃了两口蟹黄，便推辞道：“大寒之物，只能吃两口尝尝鲜。”

老人家最重惜福养生之道，方菁菁颔首微笑，表示理解。

喝了两口酒，表姑方道：“奇怪，祁蹈哪去了？”

祁蹈年方十六，是表姑的长女。祁蹈的性子与方菁菁相似，不喜言辞，眉宇间总挂着淡淡的哀愁。

祁蹈在屋檐下观瞧着。

她听闻表哥沈安爱上了种田，顶有意思。小时候她曾见过沈安一面，沈安蹿个子蹿得快，那时便高她一个头了。沈安从没有做过重活，生得细皮嫩肉，像一个漂亮的瓷娃娃。

她咬着嘴唇，饶有兴味地看了半天，才确信眼前这个被太阳晒得黑亮的瘦高个是自己记忆里粉白的表哥。他戴着草帽，光着膀子在田间劳作，可爱得紧。

沈安忙完了，扛着锄头到屋檐下喝水，乍见她，便搭讪道：“你怎么来了？这几日不是忙着和我冷战，不肯搭理我？”

祁蹈疑惑：“你说什么？”

沈安仔细看了半天，才后知后觉地道：“你不是方菁菁，你是谁？”

乍见觉着祁蹈与方菁菁神似，仔细一看她有眉毛，且气质更为温柔。

“我是表姑家的女儿，祁蹈。我们小时候见过的。”

沈安哪里还记得。他二十岁了，又曾丧偶丧子，很多事情便不那么在乎起来。

“菁菁准备了蟹黄酥与菊花酒，你不与他们一起吃着，聊聊家常？”

“我好奇，你在干什么？”

沈安擦了一把汗，打开瓶盖子，咕咚咕咚往嘴巴里灌水：“没看见吗，我在种地。”

“娘说，表哥准备考状元呢，原来竟是在地里看书吗？”

她天真可爱的语气令沈安一笑。他从小就不是读书的料，不如在这田地里挥洒汗水来得畅快。他笑时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我才不考状元，若是要当状元，也要去当武状元，去边关杀敌立功，欻欻欻，一刀一个人头。”

祁蹈咯咯笑。

沈安喝饱了水，又去田间劳作。等最晒的日头过了，他便可以坐等秋收。面对粮食比面对方菁菁悠闲多了，他不需要思考粮食的内心，只要对对方好，便一定有所回报。

可他对方菁菁好，方菁菁只是冷淡。

晚上洗完澡，沈安在月色下吃葡萄。一手捧着一个搪瓷碗，一手抓着葡萄塞进嘴里。吧唧，吧唧，酸甜的汁水在唇齿间爆射，然后他又把葡萄皮又吐回搪瓷碗。

“表哥。”沈安身后传来温婉的女声。他转头，见祁蹈温婉地立在身后，掩唇轻笑，“我听说，大丈夫不拘小节，看样子，表哥是大丈夫呢！”

她在笑话沈安吃相豪迈。

懒惰使然。沈安故作不知，反问道：“怎么？”

祁蹈摘下一颗葡萄，剥了皮，收在手心，然后温柔道：“啊――”

沈安照做，张开嘴，祁蹈将剥了葡萄皮的葡萄塞进他口中，指腹轻轻点了一下他的嘴唇，轻轻一笑，才将手收回。

沈安的心骤然乱跳了一拍。

他知道，第一次看见卿楚时，他的心跳声便是如此清晰。

祁蹈又替自己剥了一颗葡萄，吞入口中，含着食指含情脉脉地瞟了沈安一眼，轻声问道：“表哥……与嫂嫂的关系不好吗？”

“她啊……”沈安耸耸肩，“无趣。”

祁蹈眼眸微亮，点点头。

姑妈唤她，她歉然吐吐舌头：“我要回去睡觉了。”

沈安摆摆手，算作告别。他低头看了眼满是葡萄皮的搪瓷碗，将葡萄皮都扔到了簸箕内，洗干净剩下的葡萄，装进瓷碗内，回屋。

方菁菁铺着床，便要休息了。

沈安剥了葡萄皮，拍了拍她的脊背，她转身，沈安便把一颗葡萄塞进她的口中。

方菁菁瞪大眼睛，沈安放开葡萄，揽着她的腰，想吻下去。

方菁菁一手抵住他的唇，一手掰开他的五指，冷淡地道：“沈安，你醉了。”

沈安自讨没趣，端起那瓷碗，兀自坐在长椅上，吃着。他吃着吃着，心中无名火起，站起身：“你总是拒绝我，难不成要将我推给别的女人？”

“随你。”

沈安放下葡萄，又来到床边。他最近总是劳作，浑身有力气。他趴下去，压着方菁菁，盯着她漆黑的瞳仁一字一句问道：“为何要折磨我？我们就不可以幸福吗？如果成亲那天你不拒绝我，如果现在你不拒绝我，我沈安，就是名正言顺的你的男人。”

“你靠得太近了。”方菁菁提醒道。

沈安的眼睫轻轻动了动，又低声问：“是不是，我做什么你也不会爱我，但到死也要进我沈家的祖坟？”

方菁菁沉默良久，道：“我已经……”

“好了。”沈安点点头，荒凉地笑了一声，“不必说了，我知道。”

她每个月烧香拜佛，都祈求不要爱上他。那份不愿意和自己丈夫亲近的心情是多么迫切，他在她身边都能觉察到。他在的时候，她周围的气息都是乱的。

沈安放过她了，也放过自己。

沈安一头扎进田间，整个秋天都没有与方菁菁说过一句话。

表姑原打算带着自家女儿在沈家串两天门便走，然而迷上了方菁菁做的糕点，便一直赖着不肯离去。祁蹈时常在屋檐下，打量忙碌的沈安。

偶尔，在他需要水的时候为他满上一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