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不一样

百里所安忍不住问身边人：“如果你告诉一个人你爱她，可不可以和她在一起，她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是什么意思？”

“大将军有心仪之人了？”

“嘿嘿，也算是吧，有一个想娶很久的女人。”

“依我推断，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就是有希望的意思。”

百里所安登时笑了，高兴地多吃了两头烤全猪。

司幽回到座位上，心怦怦直跳。她竟然，竟然会因为百里所安说的话脸红。她以为八岁时看到的男孩不可能再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中，还以为那个被她贬低的少年会从此一蹶不振，但他真的凭借自己的本事一点一点向她靠近了。她忍不住问父亲：“父王，孩儿能够嫁人吗？”

“说的什么话，我的女儿难道还怕嫁不出去？”

“不是不是。”她以为自己成了王储人选，便没有嫁人的权利了。原来，还是有的。她笑了笑，又喝了一盏酒，脸更红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回到盖山城不久，父亲便让她换上女儿装，去见一位来宾。

父亲讳莫如深，司幽隐隐有些担忧。

她盛装来到偏殿，一位年轻男子正与父亲攀谈。那男子异常美貌，举止风流潇洒，笑起来时总有种在故意勾人心魄的感觉。她看见，他那九条雪白的狐狸尾巴在身后摇着。

涂山氏的九尾狐，是狐族最高贵的存在。

换言之，他是涂山族王室。

父亲见着她，招手笑笑：“司幽，到了怎么也不进来，外人在场，你怎可这样不合规矩？”

司幽来到他面前，向父亲行礼。父亲道：“涂山修是涂山族的小王子，他今日来是向你提亲的。”

司幽脱口而出：“我们以前是否见过？”

涂山修摇摇头：“不曾。但我久闻司幽公主之名，心向往之。”

都是鬼话。

司幽与涂山修虚与委蛇一番，父亲便让她与涂山修去后花园散散步。

涂山修的到访引起了许多宫人的注意，他们窃窃私语，涂山族果然如传闻一样，人人都生得十分美丽，男人也像女人一样美艳不可方物。

涂山修嘴角天生上挑，即便是沉默，也让人觉得他在笑。他问司幽：“公主喜欢什么花？”

司幽看着满园子的花，不忍心它们受到摧残，便随口道：“我喜欢开在山野烂漫处的野花，小小的黄色的那种。”

涂山修望了眼园子里盛放的名贵花草，停下脚步。他伸手摸了一下司幽的发髻，手慢慢地放到司幽面前，竟是一朵小野花。

“你喜欢的，是不是这样？”

“你在哪里摘的？”

“在我心爱的姑娘的发髻上。”涂山修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

如果是以前，司幽一定会爱上他。那一刻司幽心底闪过的念头却是，对了，涂山族人擅长幻术，所以他根本不需要现摘。

他爱她吗？

司幽很快就从父亲的口中得到了答案。涂山修有意促成盖山与涂山的联盟，一起吞并其他几族的城池。

涂山与盖山都是小城，唇齿相依，唇亡齿寒。父亲认为联盟御敌，是一个不错的提议。

涂山修不需要爱她，只要两族联姻有利可图，他就愿意娶她，可是司幽不喜欢。

她质问父亲，如何能确保涂山氏是真的想与盖山氏结秦晋之好，而不是单纯地利用涂山氏。狐族人聪慧狡诈，涂山修城府甚深，就算他们同仇敌忾，将来也未必没有隐患。她以为壮大自己的部族才是上上之策。

父亲道，想要壮大盖山族谈何容易？若是不能在乱世保全族人，他就是盖山的罪人。

司幽坚持，盖山族人会一起面对任何苦难。但无论她怎么说，父亲都不置可否。

哎。司幽轻叹一口气，离开了宫殿。

远远的，涂山修一袭白衣立于落日余晖中，万千宫羽列阵飞过，他朝她微笑。

他是美男子，但只要想到他有朝一日会成为自己的夫婿，司幽便不愿看见他。

“公主为何闷闷不乐？”婢女问她。

司幽与涂山修打了个照面，又与他擦肩而过。他的笑意凝固，转过身，望着司幽远去的背影。

“大抵，是知道自己要嫁人了。”司幽怅然。

“您未来的夫君可是涂山氏的小王子，也是涂山王最喜欢的公子，为什么会闷闷不乐？”

为什么？司幽一时愣住。

她只是本能地不快。

若是涂山修轻佻自负、粗鄙不堪也罢，可涂山修并不令人讨厌，她嫁给涂山修，与涂山氏结为同盟也未尝不可。

如此还是觉得不快――司幽乍然想起百里所安。

她感到惶恐。

她知道，一个男人自小就以娶她为妻为目标，若知道她要嫁给别人了，他该多恨。他会痛恨自己的出身、痛恨王的安排、痛恨命运，为何没有等他光明正大地向王提亲，一切便成定数。

司幽无力阻止父亲的安排。很快，他就在朝会上宣布了自己的决策。

涂山修日日都约司幽同游盖山城。

他说，他喜欢盖山城。这里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他说，涂山一族尽是粗鄙的野兽，茹毛饮血。他很小的时候，就羡慕盖山族的精灵，拥有纯粹的灵魂，身上散发着香气。

他还说，涂山族的九尾狐最重情重义，雄狐对待所爱之人一心一意，她无须担心他纳妾充盈后宫。若是失去了伴侣，他们也会陪伴在爱侣的尸体旁，与她一起死去。

他还说……

他说得真诚而动听，司幽有些许感动。

或许涂山修所思所想，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势利。

他是一名有志向的少年，为了实现联盟的理想，远道而来求亲，足以见其诚意。就算是为了利益，涂山族人也会给予女人足够的爱。

他可以爱司幽。

司幽迷惘了。如果她不是盖山城的公主，涂山修是否会对她说那么多动听的话？

不会。司幽从他上扬的嘴角和亘古不变的温柔里觉察出来了。他爱慕的，是她的身份。那不是司幽想要的，她希望有一个人爱她身份、容颜之外的东西。

父亲将司幽将与涂山修成亲的消息散播开，当天，刚刚擢升为大将军的百里所安便来求见。

百里所安跪在王的面前，问道：“公主要成为联姻的牺牲品，可是真的？”

王的脸色臭得厉害，狠厉道：“公主自认为这是一桩好婚事，你这悖逆狂徒竟敢出言不逊，是何居心？”

百里所安激动道：“我一心仰慕公主，不忍她沦为联姻的牺牲品，恳请王收回成命，将公主许配与我，我会凭借自己的力量守护盖山城。”

王冷笑了几声。

守住盖山城，哪有他想的那样简单。王殚精竭虑一生，盖山族依然像大海中飘摇的孤舟，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

“念在你劳苦功高，今日之事本王可以既往不咎，但以后不许再提了。”王的话，形同最后通牒。

百里所安不甘心地离开了偏殿。

他走在宽敞的琼玉石路上，远处就是宫殿的出口——一扇圆弧形的高大的宫门。眼前的石柱高耸入云，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古老图腾。那是盖山族的华表，刻着盖山族最尊敬的神灵图案。

百里所安在华表下驻足良久，改了方向。他要带着司幽离开这里，让他的公主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

司幽正在梳妆，过一会儿她又要一如既往地赴涂山修的约。

有人爬上窗户，像一只硕大的壁虎，将孔雀尾般五颜六色的雕花窗、落地窗蒙上阴影。他叩响剔透的宝石窗户，求司幽将他放入寝宫中。

司幽可怜他，将他放了进来。

百里所安激动道：“司幽，我带你离开盖山城。”

“为什么？”

“王宣布，让你嫁给涂山氏的小王子，我想你一定很不开心。”

“呵。”司幽笑，“那么你呢，我开不开心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希望你能开心。司幽，我踏着万人的骸骨走到今天，成为盖山的大将军，就是为了能够娶你。但在那之前，我唯一的愿望是你平安喜乐。”

司幽环顾四周，仆婢在屋外等候，偌大的宫殿只有她和百里所安两个人。

“你回去吧。”司幽冷淡地道。

“为什么？难道你真的想嫁给涂山修？”

“想又怎么样，不想又怎么样？那都是一城公主的事情，而不是你这个抛头颅洒热血捐躯赴国的男儿应该面对的问题。”司幽看着他的眼睛，冷淡道，“细数起来，我们相识的时间并不长，见面的次数也不多，你于我而言，不过是万千追求者中的一个，你不应该也没有资格站在这里，对我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

“是。”百里所安毫不犹豫地承认，“我是万千追求者之一，可我和他们不一样。他们看到的或许是您的身份地位，娶您可以获得的利益，当他们在追求您的过程中遇到了困难的时候，他们会斟酌再三，畏惧不前，可我百里所安不一样。”

“为什么？”司幽的眸光深冷，质问百里所安，“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和他们不一样？”

她的诘问让百里所安一时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