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十六岁的元婴天才，试问这三界六道谁能不好奇？

扶月只用一句话便勾住了所有人的心，她这话若不是无的放矢，背后必有文章。

无数人中，只有一人脸色大变，目光如刀。

林氏家主推开下仆的搀扶，从坐席上颤巍巍地站起来，脚尖轻点飞到夕颜湖回廊上，大咳不止，苍老的面皮堆砌出一个冷肃的神情：“五娘，这儿没你的事了，下去。”

扶月微笑如常，声音依旧：“一枚化元丹便能助人炼成元婴，家主，你说这世间真有如此便宜的好事吗？”

扶月故意提高声量，所有人都听得清楚她说的话，不少人起了疑心。

有人扬声道：“林家主，既然五娘子自己愿意透露一二，便与你不相干，有什么好使的诀窍不防拿出来分享一下嘛，大家伙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话赢来一片附和之声。

家主脸色难看，目光锐利，笔直地盯着扶月看，话中有话：“五娘，你从来乖巧懂事，红炉试才刚结束，若是有事等可以过了今日再说。”

扶月听罢，哈哈大笑一声，她的目光从家主身边转过，一一扫过犹自愤恨的林行风、脸色莫名的林行客、隐露忧虑的林行歌，最后停在对面的林行声脸上，两人目光相接，长久不移。

林行声先垂眸：“胜负已分，剩下的事便与你无关，还不速速下去。”

这是第二个人对她说下去，可是扶月偏偏不下去，她在一个所有人都能看到听到的位置，还有比此时此刻更好的时机吗？

悲伤和痛苦凝结成泪，从眼中源源不断地落下来，她顾不上狼狈，扬声提问：“为何会有十六岁的元婴天才？”

随即哈哈一笑，似乎是怕被人中途打断，说得又快又急：“因为——用化元丹练出来的元婴本就是假的呀！”

什么？元婴是假的？？？

惊天的秘闻一瞬蔓延，夕颜湖边立即骚动起来，人群涌动，都恨不得拉长耳朵。

林氏家主遽然出手，毒丹天女散花般疾射而出，眨眼间便逼近扶月，快得只剩模糊残影。

家主再年迈体衰也是元婴后期的修为，对付一个初出茅庐修为不稳的黄毛丫头绰绰有余，只要毒丹入体，顷刻间便能毙命，叫她身死道消、魂飞魄散。

眼瞳中倒映出一个人的身影，他挡在扶月面前，徒手接住所有疾射的毒丹，捏碎成灰。

家主连连冷笑：“逆女胡言乱语，行事狂悖，此等辱没门楣之徒，林氏绝不能容，本尊清理门户，今日谁敢插手便是与整个暗影林氏为敌！”

家主软硬兼施，苦口劝诫：“三郎，你有大好局面，万不要因小失大。”

从林行声挡在面前时，扶月便呆住了，她愣愣地望着前方挺拔笔直的背影，望着他落日余晖中熠熠生辉的轮廓，耳边是风声，水声，还有鲛珠花钗晃荡时叮铃作响的悦耳声音。

每一年，她都会过生辰，这种对凡人才走意义的日子，因为从不失约的生辰礼才变得特殊。第一年从老家寄来的生辰礼是一封信，写家中都好，写知晓她修练艰苦，若是受了欺负，千万不要忍气吞声，此后家书不绝，随第十六封家书一并寄来的是一只花钗，贺她及笄，长大成人。

十四岁她出门采药，偷偷回了一趟老家，才得知母亲早已病故，坟头草色青青。

那所谓的家书是谁寄的呢？

其实她两年前便知道了，只是装作不知，只有如此，谎言才能坚持下去。

泪光模糊视线，扶月冲前面的人吼：“滚开，这是我与林老贼的恩怨，与你无关。”

林行声未曾回头，对林氏家主道：“五娘没了元婴，神智不清，她说的话当不得真，家主不如断她灵脉，将她送往俗世，以绝后患。”

泪落成线，事已至此，他还想保住她的性命吗？

如何能保住呢？

扶月拔下头上花钗，捏碎垂下的最后一颗鲛珠珠子，碧色的灵气散落出去，半空中光影浮动，渐成清晰画面。

她没有一丝犹豫，决然开口：“留影阵法无法造假，是非对错，一看便知。”

家主神色大变，可惜算错一步，此时为时已晚，留影阵法一旦启动便无法打断。

昏暗的烛火下，扶月跪在家主膝下，接过一只流光溢彩的琉璃玉瓶。

“五娘，你是最出色的孩子，林氏仅有的一枚化元丹理应归你，莫要让为父失望。”

扶月激动不已，神色却有些迟疑，她读遍藏书阁所有丹方医书，却从不见化元丹的只言片语，世间真有可以主人瞬息突破的灵丹妙药吗？

家主见此，视线向下，威压逼人：“怎么，天大的机缘送到你手里，不想要？若是不要，明日便滚出去，林氏不需要连冒险一试都不敢的窝囊废。”

扶月再不敢迟疑，当着家主面服下化元丹。

可是心中的怀疑并未因恐吓而消除，离开家主居处时，她停下脚步，吞下一枚隐气丹去而复返。

昏暗的屋子里竟又多了一个人。

那人全身裹在黑色斗篷里，看不清相貌，声音嘶哑：“林家主，你一再拖延一再失信，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林家主面皮颤动，神色紧绷：“五个孩子中只有五娘资质尚可，金丹也是用灵丹硬堆出来的，她根基不稳，不宜操之过急，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散元丹彻底将她炼化，便能呈给主人享用。”

黑斗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化为黑烟消散。

画面骤然抖动，结束记录。

夕颜湖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震撼后，所有人转移目光，看向林氏家主。

今日之前，他是七世家中不可忽视的掌舵者，高高在上，今日之后，他不可告人的勾当大白于天下，恐会遗臭万年。

暗影林氏家主，站在炼丹制药巅峰的强者，竟呼魔道为主，为虎作伥，用活人炼丹。

何其不堪，何其恶毒。

暗影林氏积攒万年的名誉毁于一旦。

众人感叹，毁了林氏的，究竟是家主，还是这个揭露一切的人呢？

明明暗暗的视线聚集在一处，林氏家主面容扭曲，癫狂大笑，忽而喝道：“林氏子弟听命，杀了今日在场的所有人，谁杀了逆贼行云，谁便是下任家主！”

竟是要杀人在场的所有外人灭口！

家丑不可外扬，家主釜底抽薪的这一招不可谓不毒辣，今日参与红炉试的一大半是林氏族人，一小半是看热闹的外人，以多胜少确实可行。

林氏族人蠢蠢欲动，扶月厉声道：“谁敢动手！夕颜湖底藏有留影阵法，今日种种来日自有公道人心，杀得了一人，杀得尽三界众生吗？林氏子弟谁能拨乱反正杀了林老贼，自当成为下一任家主！”

林氏家主睚眦欲裂，他太小看了林行云，以至于一步错，步步错，今日竟栽到她的头上！

是非对错有时候轻如鸿毛，有时候却又重如泰山，譬如此时，围攻林家主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倘若侥幸得手，家主之位岂不是囊中之物。

林行声上前一步，无声昭示立场。

林行风扒开挡在她面前的人，率先出列，仰起头：“老贼，你欺世盗名，辱没林氏门楣，受死！”

林行客紧随其上：“林老贼，你勾结魔道，罪不可恕，引颈就戮吧！”

有了开头，剩下的林氏族人陆陆续续表明立场，堵住所有退路。

林家主寿数将近，抵抗半刻钟便力竭倒地，身上多了几个窟窿，流血不止。

灵丹妙药救不回衰败腐朽的身体，林家主中了几种毒丹，嘴角溢出一丝碧血，用力抬起头，笑容诡异。

林行客看出端倪，大喝一声：“不好，他要自爆，快躲开！”

来不及了，元婴修士的自爆威力巨大，更何况林家主自知在劫难逃，一心拉人垫背，怎会留有余地，连元婴都不留，一并捏爆。

扶月低低呢喃一声，召唤出红色灵火，时间停滞。

她朝林行声走去，自言自语：“对不起，前辈，你授我机缘传我阵法，我却没有办法实现对你的承诺，只是我为苍生，也为一人，想必你会体谅我。”

残缺的时空阵法，只能让时间停止片刻。

够用了，扶月站定，对林行声微笑，她终于敢抬起手触摸他的脸庞，对他吐露掩埋已久的心事：“三哥，我知道是你。”

踩她一脚，踩碎她所有天真的人是他，为她庆生，每年写信安慰她的人也是他。

她不想忍气吞声，任人宰割，她不想他代替她被炼成丹药。

扶月张开手，吸出藏在他体内形似元婴的化元丹，慢慢地从林行声身边走过。

化元丹不是元婴，却是真的九品灵丹，可炼化万物，她再一次吞下化元丹，自行震碎灵脉和灵体，任由修为散去，魂魄消融。

红色的灵火从扶月体内蔓延出来，围住她和林家主，火焰越烧越烈，焚尽所有。

扶月在火焰中回过头，远远地看了一眼。

一滴泪，从僵硬的眼角滑落，手指在停滞的时间中微微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