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梧城城主府。

在星楼表明来意后，城主府的大门遽然洞开，一个小妖怪领他们往院子里面走。从外面看，城主府院墙高大，可以看到很多比院墙还要高出许多的嶙峋怪石，这座妖怪宅邸中见不到常见的奇花异草，大大小小的石头却随处可见，穿行其中，恍然如入石林。

石头上刻满了字符，有些能看出是人间九国的文字，还有些扶月认不出来。

“班婵，这些符号你能看懂吗？”

班婵怔怔，似乎有些走神，听到扶月的问题回过神来，微不可见地点点头：“或许我们来这一趟是来对了。”

嗯？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崇明镜真的……

一看扶月的神色便知她一定想岔了，班婵微笑着摇摇头：“与崇明镜无关，等见到城主你便会知道。”

居然对她打哑谜，看来并不愿意现在说清楚，扶月无奈地摇摇头。

走进第二进的门，小山一样大的白色玉石豁然挡在几人面前，目之所及，园中皆为纯白如雪的高山异石，人在其中，渺小如蝼蚁。

扶月和星楼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

怎么说她也算是有一些经历的人了，跟在班婵身边，见识过各种变着花样展示财富的有钱人，这还是头一次受到如此大的视觉冲击。

光是看得到的九霄白玉，在人间就足够一个修仙的小世家延绵千年了！

妖界灵气驳杂，根本无法孕育出如此纯粹的天材地宝，遑论个头如此之大，数目如此之多，这位城主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呢？

扶月感慨，不经意地抬头看眼前硕大高耸的玉石，最上面有一个在动的黑点。

太高太远了，饶是她视力不错也看不清楚，动用金睛术，凝神细看，上面的黑点慢慢在瞳孔中显出形状，首先看到的是一截霜白的头发从边缘滑落。

躺在九霄白玉顶端晒月亮的城主探头向下看，对扶月招招手：“穿青色衫子的丫头，你上来。”

扶月看了看光滑如镜面的九霄白玉，汗颜，双手做喇叭状朝上喊：“我修为低微，上不去啊！”这么高的位置，倘若驾驭共婵娟，怕是飞到一半就得跌下去，除非有人帮忙。

班婵上前一步，扣住扶月的腰，带她升到最高处。

落地时，扶月脚底打滑，两个人相互扶持，勉强才能站稳。

在这么高的地方，下面的景色全部模糊成朦胧的色块，空气凉飕飕的，偶尔会有丝丝缕缕的灵气或者魔气从身边纠缠着窜过去，脾性相冲的两股气息一旦融合便骤然爆开，时有灵爆的声响在耳边炸开。

扶月发现了端倪，妖界和人间不同，灵气、魔气相比其他天地之气更加轻盈，所以更多地浮在上空，越是在高处，各种属性不同的气交杂的概率越大，妖修们想要更快地修炼，只能冒着被灵爆炸伤甚至炸死的风险，走到更高的地方去争抢为数不多的灵气。

有些事情，用正邪来评判本就有失公允，九宗门视妖界之流为欠缺廉耻的下三滥和不得不防的心腹之患，而妖界对人界的仇视和觊觎岂止是书中讲的妖主和班婵的爱恨情仇那么轻巧。

四师兄是新任妖主，就她目前在妖界亲眼所见，整个妖界十三州并非铁板一块，他为何会扔下妖界不管，跑去四级宗卧底？

扶月想得出神，直到两个人的视线都看过来。

先前听到星楼对梧城城主的描述，扶月先入为主，下意识地在头脑中勾勒出一个五大三粗、身形壮硕的大妖怪形象，而眼前这个人和她的想象完全对不上号。

没错，梧城城主从外形来看并不是妖怪，而是一个人，且是一个容颜美艳的女修。

或者称呼姐姐不合适，只是她看上去就是一个容颜倾城霜发红唇的漂亮姐姐。

漂亮姐姐由躺平改为坐着，请上来的两人坐下聊，态度亲切：“地方大得很，随便坐。”

扶月和班婵紧挨着坐下。

梧城城主饶有兴味地打量这一对举止中处处透着亲昵的璧人，等他们坐好，才开口问扶月：“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来之前扶月各种担心各种害怕，现在所设想的种种不利情况都烟消云散，提着的心放下，便想了想，开口道：“为了找一件可能遗落在梧城的宝物，崇明镜。”

霸下愣住，显然这并非她预想的回答，想到一些不太好的回忆，她苦苦地笑了下，对扶月摇摇头：“很抱歉，虽然很想帮助你，可是我来梧城有一千多年了，崇明镜不在这里。”

扶月失望极了，近乎自言自语地问：“真的吗？”

这几日，班婵的灵体状态越发不好了，睡觉的时候，扶月睡不着，朝里翻身，手臂轻轻放在□□的身体上，放出一丝灵识查探班婵的灵府状况。

碧波万顷的零海不复存在，那颗老树佝偻着身子，树枝枯萎，根部腐烂，他的灵体已是遍布裂纹，距离彻底破碎消亡还有多久？

扶月胆战心惊，彻夜难眠。

希望有多大，失望便有多大。霸下不忍看她失望难过，温柔地伸手抚摸扶月额头，语调轻柔：“你想得到崇明镜，是为了替身边之人养魂补魄吗？”

扶月沮丧不已，点点头。

霸下把班婵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心中叹气。这个人是凤族遗珠，灵体非同一般的强悍，可惜有三魂，缺七魄，且细观之，三魂不稳并非是因为灵根灵脉破碎的原因，恐怕是三魂和七魄分离太久支撑不住，眼下就在崩溃的边缘，也就是说，这个人注定是要死的，无论如何补救，都不可能挽回。

看他这副泰然自若的神色，应该也是心中有数，为何不明说，反而来寻什么崇明镜？

霸下很是不解，不过他死了不要紧，害自家孩子难过就是不可以。

“丫头，别难过，虽然我这里没有崇明镜，但是有别的好东西。”

没有崇明镜，扶月对什么宝贝都不感兴趣，蔫蔫的，她在想下一步应该去哪里，是最可能埋葬了节黎尸骨的落凤山还是妖界魔气最盛的沉魔渊？

许久得不到回应，霸下有些无奈：“丫头，难道你一点也不奇怪，为何我对你态度如此好吗？”

能稳占妖界一座城池的妖怪岂是什么良善之辈，一千多年来眼馋梧城、挑衅她的人不知凡几，每一个都是挫骨扬灰的下场。

前院每一块石头下面，都压着一个挑衅者的骨灰。

没办法，在妖界想安稳地活着有些艰难，就算她不惹事，也有事情找上门。在妖界待久了，有时候，霸下会忘记自己是谁，过去曾在何处，未来要去何方。

说起来，她等妖主的消息似乎等得太久了，久到忍不住想打瞌睡。

妖主没等到，居然等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亲戚。

“我的名字，叫霸下。”

看扶月还是兴致缺缺的样子，霸下简直快郁闷了，怎么就是这个反应？她恨不得去把人摇醒，“我说丫头，怎么着我也算是你的长辈，不打个招呼吗？”

长辈？

扶月恍惚不定的思绪定住，诧异地扬起脸来，与霸下对视。

霸下……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龙生九子，其中之一名字确实就叫霸下，如今的龙族后裔都是这九子的后代，只不过血脉代代稀释之后，潜藏在体内的龙族血脉大多所剩无几了。

对于龙族的往事，因为无从查证，扶月了解得不多，爹娘倒是提过一两句先祖。真龙全族陨灭后，混血二代死的死，失踪的失踪，逐渐消失在时光洪流中，彻底没了踪迹。

霸下居然还活着？按年龄来算的话，她还真的是长辈。

因为实在太意外了，扶月恍惚了片刻，脑子嗡嗡地响，各种想法缠绕成一团乱麻，一时间甚至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表情。

班婵对霸下恭恭敬敬地行了晚辈之礼，扶月后知后觉，依葫芦画瓢行礼。

霸下懒得看一个快死的人，看到扶月行礼，哈哈一笑：“好了好了，这处风大，不是说话的地方，走，丫头，我带你下去看好东西。哦对了，院子里这些九霄白玉我攒了许久，都是干干净净的，你喜欢的话，可以挑一两块抬走，主要是石头太大了我怕你装不下。”

三人从高空飞下来，班婵落在了后面，霸下拉着扶月不撒手，一张嘴说个不停，扶月只得打起精神应付突如其来的亲戚，好不容易找到空隙回头，却见班婵止步，笑着对她点头。

霸下回过头，和班婵对视一眼。

妖界天材地宝出得少，霸下的宝库中却堆满了各种石头，从人间的铜铁玉石到各种更为珍惜的灵矿，主人却对琳琅满目的宝石视而不见，在堆成一座座小山的石头里扒拉出一块拳头大小的蚀日，不由分塞给扶月：“这块石头最好，拿着。”

扶月：“……”

她这位亲戚，是怎么做到在荒芜贫瘠的妖界攒这么多宝石，连蚀日也囊括其中的？

扶月毫不客气地收下了蚀日，她身上多了一个储灵袋，这块蚀日她放进了班婵的储灵袋中。反正钱多不压身嘛，日子还长，他们两个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好不容易找到借口辞别霸下，扶月回去找人，打算动身离开。

扶月原路返回找到班婵的时候，他和星楼相对而坐，指尖的灵气凝出黑白棋子，落在九霄白玉棋盘上。

这人还会下棋呢。

也对，活得太久，估计没什么是他不会的吧。

扶月远远地看到，笑着站了一会儿，然后走过去，等两人下完一盘棋。

这一盘棋，下到妖界的两轮红月一东一西挂在天空。

班婵转头，看到扶月安静地站在他身后，便笑，眉眼温柔似上扬的弦月。

“月儿。”

喜悦涌上心头，扶月微微一笑，颔首应了他一声。

班婵一动不动，眼神深邃，笑容温柔到极致，又喊道：“月儿。”

怎么了？一丝疑惑在心底浮现，扶月不安，不顾还有星楼便去拉班婵的手。

确认人好好的，她才稍微安心。

星楼嘴角一抽，自觉远离，给你侬我侬的两人腾地方。

班婵捧起扶月的手，低下头，嘴唇吻在温热的手背上。

这一刻，风也温柔，月也甜蜜。

扶月望着他傻傻地笑。

却不知，从此便是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