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8：那位陆大人

青空大师和张天师都有为天下牺牲的准备，这会儿说破了，二人具都笑起来。

张天师摸着胡子，笑着道，“你这老和尚，这等积德行善的大事，便不要和老道争了。”

青空大师但笑不语，让小和尚端了茶上来，对张天师比了个请的姿势。

张天师接过茶，又是一声长叹。

一盏茶喝完，青空大师看向窗外，“时辰到了。”

一侧的小和尚抱起桌案上的木匣子，站到青空大师身后，张天师也放了茶盏，三人并排向内室走去。

几个时辰后，天边乍然闪过一道金光，一阵刺眼的白光自宋国公府升起，飞快融入金光当中，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汝阳南家，一道极为不明显的白烟袅袅升起，也被金光一口吞没。

................

陆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发现的。

裴欲之是深夜直接入宫请旨，让那小皇帝下令杀了彭城伯府上下所有人的。

御林军和锦衣卫一起出动，半夜深更，各家都在熟睡的时候，这批人就这么闯进了彭城伯府，把他们一家子都拿下了。

彼时彭城伯府里鬼哭狼嚎一片惨象，那位世人口中的大奸臣一身白衣站在院中，陆深被两个锦衣卫押到他跟前。

“陆某不知如何得罪了裴大人，还请陆大人明言。”陆深哑着嗓子，胜者为王，事到如今，他不奢望能够逃脱，只想死得明白。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裴欲之清冷的目光落在陆深脸上，这位陆大人模样十年如一日，过了而立之年，看起来却还和十几岁的少年郎一般，只是越发阴柔了些。

这面相，裴欲之从一开始瞧见，便知道他和自己不会合得来。

事实也正是如此，哪怕如今在朝堂上，他也一向看不惯陆深的行事作风。

陆深急促地咳嗽了两声，漂亮苍白的脸上浮起几分青色，耳边陆家人的鬼哭狼嚎早被他抛之脑后，众人痛哭之际，他竟然跪在裴欲之跟前仰天大笑起来。

“你知道了？”陆深笑够了，顶着两行清泪看向裴欲之，“裴大人知道多少？”

“孟家本不必覆灭，当初压垮孟执书的那根稻草，是你加上去的。”裴欲之言简意赅。

那日灯盏熄灭以后，他便鬼使神差地叫人调查了孟家的案子，果不其然，查出了不对之处。

孟家一直是东宫一系，可不论是孟执书还是其兄长子女，都是极规矩的人，当初孟家下狱直至被判绞刑，皆因为一桩舞弊案。

那场舞弊案源自好几年前，监考正是孟执书的长子孟菽。

当时先帝本就对孟家起了疑心，舞弊案一出，更是成了压垮整个孟家的最后一根稻草。数罪并罚之下，孟家尽数覆灭。

“我还当是什么事儿引起了裴大人的关注呢.......原来是孟家。”陆深笑了笑，这会儿，他倒是显得十分淡定。

“裴大人怎么会想到替孟家出手？”陆深似乎多有不解。

“和人做了个交易罢了。”裴欲之淡声说道。

交易......孟家？陆深一顿，忽的想起前几日孟执书那个外嫁的女儿捧了一张舆图送到自己府上的事儿。

“原来如此！”陆深笑起来，“那舆图，是当初太子妃出事的地点。裴大人果真敏锐非常，陆某十分敬佩。”

他还疑惑，孟家这个女儿怎么突然找上了门来，原来是裴欲之在背后指使的！

他用那张舆图试探自己是否真的和东宫惨案有关，而自己居然被一张莫名出现的舆图激得慌了神，真叫人去打探来路了。

这一来，还真是中了裴欲之的下怀。

陆深喟叹着，慢慢叹了口气，“是陆某技不如人，自当甘拜下风。”

裴欲之没出声，只抬手招了招，示意锦衣卫把陆深押下去。

临走之前，陆深回过头，看着立在一片慌乱当中，飘飘然恍若谪仙一般的裴欲之，扬声道，“裴大人既然查到了这里，何不一查到底？当初东宫一事，可不仅仅有陆某一条漏网之鱼！”

裴欲之不曾回头看他一眼，也不曾答应他的话，陆深又笑了几声，踉跄着被人押到囚车上，被送往昭狱。

陆深是朝廷钦犯，比起陆家其他人，锦衣卫对他的拷问是最严的。

论理，是不能有人前来探视。

但昭昭姑娘求了墨七几人，又送了好大一笔银子，才敢在陆深被斩首之前，换来了一次探视权。

昭昭姑娘换了身小厮的衣裳，跟在一位牢头身后，一层层下到最底下的牢房。

这狱中四面阴冷，昭昭姑娘上下牙齿打着寒颤，拎着个食盒，亦步亦趋跟在那人身后，半点儿不敢往边上多看一眼。

“到了。”牢头把人引到陆深的牢房跟前，“就一刻钟啊，一刻钟后赶紧走！”

“诶，大哥放心。”昭昭姑娘忙掏出一两银子塞到那牢头手上，等人走了，这才扑上前，隔着牢房前粗壮的玄铁栅栏看着里间席地而坐的陆深，两滴清泪就这么落了下来。

“陆大人.......”

陆深受了刑，身上没一块好肉，脸上惨白无血色，连带着反应也跟着迟缓了许多，听见有人叫他，他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抬起头，看向外面。

昭昭姑娘一瞧他的模样，眼泪便落了满脸，“怎么会这样......陆大人，他们待您不好。”

“我一个死囚，谈什么好不好。”陆深淡淡道，“你过来做什么？银子不是派人拿给你了？”

“奴家，奴家担心您。奴家明儿就走了，要去福州......想来看看您。”

她替陆深做了十几年的眼线，报上去的消息数不胜数，当初，她也是真心爱着陆深的，后来发现这人不爱自己，也不爱任何人，昭昭姑娘便也没再强求。

只是，他对自己到底算是有恩，知道他被判了斩首，昭昭姑娘实在不忍就这么直接走了。

她哭着打开手上的食盒，把里头的小菜一碟碟拿出来，“都是奴家亲手做的，从前，您最爱吃这个.......”

她给陆深递了一杯酒，陆深接过来，仰头一饮而尽。

昭昭姑娘一手捂着唇，一手举起酒杯，酒水被尽数倒在地上。

这便算是活祭了。

“回去吧。往后，好好过日子。”陆深终于笑起来，阴柔的脸上难得有抹温柔之意。

昭昭姑娘哭着站起来，屈膝见了礼，换回从前的称呼，“世子爷大恩大德，唯有来世再报。奴家，这就走了。”

陆深摇摇头，看着她走远的背影，慢慢靠在石壁上闭了眼。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