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似雪闻言眸色巨震,眼眶一下子红了:“你为何不认我”她之前死不承认自己是破月母亲,如今被破月一激,却不打自招。
步千洐握住破月的手:“你不该说这等话。她再胡作妄为,也是你母亲。”
破月看着他,眸色平静:“她差点杀了你,我为什么要认她”她本就不是原版颜破月,加之殷似雪对她全无养育之恩,她哪里会有半点孺慕之情
殷似雪咬牙切齿:“他一介莽夫,还是个狗屁将军,将来不是死于武林纷争,就是战死沙场。你跟着他有什么好诚王对你一往情深,又是皇亲国戚,你为何要选他”
破月都气笑了:“真是奇了怪了,若真是你生下我,将我丢给颜朴淙那个禽兽这么多年不闻不问,现下干吗要管我跟谁好要不是阿步,我早死了千百回。我偏要与他长相厮守,哪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殷似雪脸色微变:“禽兽颜郎怎么会是禽兽他那样的正人君子我当时生下你,明明是个死婴。我以为你死了,我不知道颜郎养大了你。我一直、一直挂念你”
“颜郎”破月听到这个称呼,怒火愈胜,“你这个娘我不会认,他那个爹我更加不会认”
“不他不是你爹,他怎么会是你爹”殷似雪声音忽地柔和下来,“你爹他”
步千洐听到这里,已知必有隐情。却见殷似雪越说眼眶越红,忽地身形一动,转身竟要往窗口跑去
步千洐暗暗一惊,他全力点中她穴位,她这么短的时间便冲破,可见她身为当今武林绝顶高手,的确有其独到之处。但她语之不详,步千洐怎么能让她跑了两人隔得极近,刀法无法施展,他身随意动,使出燕惜漠教给自己的擒拿手,攻了上去。
殷似雪回身挥掌便挡,刚走了几招,脸色更是煞白,“砰”一声竟被步千洐一掌打在胸口。步千洐只想留她,并没想伤她,这一击中,也是微惊,收掌不再进攻。
“漠阳扶雪手你、你怎么会这套擒拿手”她的声音都因焦急嘶哑了。
步千洐心里咯噔一下,霍然如电光火石般通透漠阳扶雪手他终于想起,燕惜漠是何人了。
他想起幼时读过一本武林野史,记载数年前,曾有一位天分极高的武林侠客,名唤燕惜漠,仅仅二十余岁,便已是天下第一,夺得武林盟主之位。书载他的绝学中,其中一门便是漠阳扶雪擒拿手。只是这位侠客如同一颗流星,转瞬即逝。刚成为盟主一年,便暴病而死。所以后世对他的记载很少,江湖人才辈出,这短命的少年盟主,到如今几乎不为人知。
如此看来,燕惜漠当日根本不是暴病,而是遭人迫害
步千洐反问道:“这擒拿手有人教我的,怎么”
“他人在何处他人在何处”她眼中全是急切。
“不知。高人居无定所。”步千洐自然不会轻易透露燕惜漠的行踪。
“他生得什么模样”
步千洐心念一动,试探道:“他全身被大火烧伤,早已面目全非。十八年前,他被人挑断手脚筋,扔下悬崖,幸得不死。”
殷似雪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他没死燕惜漠没死”
“燕惜漠到底是何人”颜破月问道。
步千洐心头一惊。破月今年十八岁,燕惜漠为人所害是十八年前,殷似雪创立清心教,也是十八年前。
“他才是我的郎君、你的父亲啊”殷似雪恍恍惚惚道,“他是个大英雄、大混蛋啊”
破月心中一震。
她以前听步千洐说过燕惜漠的遭遇,只道是位命运多舛的世外高人。可如今听殷似雪说他是自己父亲,虽然匪夷所思,直觉却叫她隐隐信了。思及自己从小被颜朴淙几近变态地养大,亲生父亲却遭人毒手,漫长余生隐姓埋名、孑然一身,不由得心下恻然。
步千洐亦是一惊,随即顿悟难怪燕惜漠会收他为徒莫非也是看在月儿的面子上可师父是仁义高人,若知道月儿的存在,为何又不相认呢他按下心头疑惑,搂紧破月的肩膀,柔声道:“别难过,他很好。”
“可他如果活着,为什么不来见我”殷似雪倒退数步,面如死灰,“不,一定是他他常说我胡作妄为,常说要替我收拾残局。定是见我挑断了你的手脚筋,所以才现身相救。可他为什么不见我呢我是这样地、这样地思念他”
她已年近四十,又是江湖第一大门派教主,可此时惶惶然喃喃自语,竟似二八少女,又怨又痴。步千洐心头一软,道:“他一直扮做菜农,待在缚欲山上。或许一直暗中保护你。”
殷似雪神色大骇,满脸难以置信。
“我不如死了干净”她清喝一声,双手捂住脸,连退数步,“砰”一声撞上窗户。
 “当心”步千洐和破月同时惊呼出声,却见她身姿如燕,疾疾坠落。两人冲到窗前一看,楼下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人影。
空荡荡的长街,鸦黑一片。
步千洐按住破月肩头:“她轻功绝顶,咱们追不上。你还好吗”伸出手指抬起她的脸。
破月脸上并无他预期的泪水,反而神色凝重:“如果燕惜漠是我爹,殷似雪是我娘,他们当初为什么将我丢给颜朴淙我听说自己幼时身体虚弱,颜朴淙当年专门为我向皇上求千年人参和宫廷秘药续命,殷似雪又说我生下时是死婴,莫非是颜朴淙从中作祟”
步千洐沉思片刻道:“从颜朴淙处,自然问不出来。苦无师父本就让我给师父传话,叫他夺回颜朴淙手中残册。如今你生世不明,明日咱们就去寻他。”
翌日,步千洐便朝慕容充告假,慕容湛也觉事态严重,催促慕容充准了二人辞行。
按照苦无的指示,两人行了半个月,便到了益州青芜峰。在山谷里寻了半日,果见一草庐,独立在险峰之上。两人在草庐中等了三日,终于在这日傍晚,看到一布衣老翁缓缓行上峰来。
“师父”步千洐拜倒,破月盯着他满是疤痕又红又皱的面容,心头居然一痛。
燕惜漠看到他二人,微惊之后,笑了。笑得极难看,可和煦的双眸,却有种令人安定的力量。
“看来你们去了君和。”他的嗓音亦嘶哑得仿若火燎,“苦无大师可好”
步千洐点头:“他极好。”却见燕惜漠目光温和,见到破月却并无激动神色。破月也注意到这一点,与步千洐交换个眼神。
三人进了草庐,步千洐先将苦无的话转述。燕惜漠略有些吃惊:“颜朴淙他素来忠义,怎会将君和武功秘籍占为己有,又怎会”他瞧了一眼破月,“让自己的亲生女儿练那阴损的功夫”
步千洐和破月俱是一怔。
已经不止一次听到有人说颜朴淙忠义了。当日杨修苦也说过颜朴淙向来义薄云天,如今殷似雪、燕惜漠都这么说,可见颜朴淙在老一辈武林侠客心中,印象是极好的足见他的奸猾。
可燕惜漠似乎以为破月是颜朴淙的女儿
步千洐便将那日遇到殷似雪的情形,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燕惜漠原本听得沉静,待到听说破月是自己女儿时,霍然抬头:“她当真这么说她是我的女儿可当日,她明明是怀了颜朴淙的孩子”
破月听到这里,已明白了七八分,只怕当年殷似雪跟两个男人纠缠不清,才有了自己这笔糊涂账。
“她虽行为颠倒,但徒儿觉得此事应当不假。”步千洐道。
燕惜漠看着破月,目光先是惊讶,而后激动,最后是浓浓的欣慰和愧疚。
“好孩子、好孩子”燕惜漠深吸口气,“爹对不住你。”
破月望着他丑陋而激动的容颜,心头怜意更盛,低声道:“爹,你才吃了许多苦。我不会怪你。”
燕惜漠眼中竟有泪水滚滚而下,枯树皮般丑陋的手,一把抓住破月的手:“想不到我燕惜漠潦倒一生,到老竟有了个女儿哈哈哈死有何憾只恨爹未能亲眼看着你长大,未能亲自教授你武艺教你受尽了苦头好孩子,你受苦了”
破月见他眸中爱怜之意大盛,几乎可以想象,如果是这豪气干云的燕惜漠养大自己,该对独生女儿多么宠爱如今瞧着他垂垂老矣、面目全非,却似孩子般兴奋异常,破月竟也如他一般又喜又悲,一时哽咽。
“爹,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破月轻轻抚摸他粗陋的手。
燕惜漠眸中精光褪去,反而染上几分颓唐和清冷。
他沉默半晌,长叹一声:“只是一桩孽缘罢了。”
只是桩孽缘,叫不世英雄甘愿舍身,只为红颜永远无忧无虑的欢笑。
“我原是普陀寺俗家弟子,少年学成下山闯荡江湖,很快便搏出名气。当年武林大会,更是力挫群雄、一战成名,夺得武林盟主之位。
“我以为前途无量,踌躇满志,却偏偏叫我遇到了她。
“殷似雪,江湖第一妖女,胡作妄为的江湖毒瘤。
“旁人皆厌她睚眦必报、出手阴毒。可我见到的,却是二八少女,落寞地独坐在悬崖上,比明月皎洁,比春风明媚。
“于是便恋了、痴了。我不想管江湖琐事,盟主之位我也愿拱手相让,只要有她陪伴。她当时对我爱理不理,骂我迂,骂我笨。可骂虽骂了,却终是浅笑盈盈,柔弱承欢,两情相悦。
“我以为就此定了终身,一却慌张地跑来说,她原与那颜朴淙有过一段情缘,已有了白头之约。如今颜朴淙来寻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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