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借旗袍一

衡山路237号，羲和从出租车里下来，就看见一栋灰褐色的法式洋房，早春的阳光穿过梧桐刚发新芽的枝叶，带着些许嫩绿散落在洋房红色的窗棂上，青石板的小径指向一扇红木门，木门旁的墙上挂着一块檀香色木牌匾——竺记旗袍。

羲和带着些许好奇，轻轻地敲了敲门，虚掩着的大门吱呀地为她敞开一条缝隙，门后的风铃轻声欢迎。

推开红木门，四扇春花秋月屏风遮挡了到访者探索的视线，羲和绕过屏风，来到了一个高挑空荡荡的会客室，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这不是家旗袍店么？怎么不见衣裳呢？

伴随着由远及近的一阵高跟鞋敲击木地板的哒哒声，一位穿着深蓝色旗袍的盘发圆脸女士从扶手楼梯款款走了下来，她笑盈盈地走到羲和面前，用温软的吴侬软语问道“小姐，侬好，请问侬是来定做旗袍的么？”

羲和将自己的工作证递过去“您好，我是《lalumière》杂志的编辑，久仰贵店大名，我们杂志社有一期内容希望与贵店合作，不知道您这边方不方便接待？”

圆脸女士听完，略做思考，改用普通话温柔说道“这个事情我做不了主，今天我们老板正好在，我带你上去，你和他说说好了。”

羲和跟着圆脸女士走上二楼，圆脸女士示意羲和稍等片刻，她则径直走到墙角的另一个房间。

与空荡的一楼相比，竺记旗袍馆的二楼别有洞天，深红色菱格暗纹的短绒地毯铺满了整个二楼，一水的红木书柜靠墙站立，二楼中间摆放着一张巨大的深色长方形木桌，木桌的右手边是临街东墙，墙上镶嵌着两扇旧式红木格子窗，而木桌左手边的西墙，则改装了一扇五尺见方的整面玻璃窗，窗台下摆放着一张红木茶几和两把丝绒沙发，窗外看去，是一簇簇沐浴在春日里的新绿，活泼地站在梧桐斑驳的枝丫上。

羲和克制着自己的好奇心，大致地观赏了片刻，一位留着短须的中年男士拉开了边门走了出来，圆脸女人紧随其后。

中年男士穿着棉衣衬衫，外面套着一件褐色毛线马甲，衬衣的手肘手腕处以及马甲上面都起了明显的毛球，羲和下意识觉得他应该挺随和。

穿着随意的中年男士十分随和地开口道“你好，我是竺记旗袍的负责人，你有什么事？”

羲和上前一步递上名片，自我介绍道“您好，我是《lalumière》的编辑，我姓常。请问您就是竺记旗袍的老板么？”

接过羲和的名片，中年男士低头看了看，又乐呵呵地笑着说“算是吧，你是找我们要什么合作是吧？”

羲和听着对方说的“算是吧。”心下疑惑，她心思飞转着，自从进到竺记旗袍店，就没让她坐下过，这难不成是对方在试探她是不是骗子？还是这家旗袍店待客之道本就这么奇葩？

她压下飞转的心思，开门见山地说“是这样，我们杂志社有一期内容想寻求贵店的合作。具体事宜您现在有时间么，我可以详细地和您介绍一下。”

中年男士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须，冲着羲和摆了摆手“不用了，你不用仔细说，我也能知道，你其实就是来借旗袍的，对吧，小姑娘？”

羲和没想到对方直接点题，她笑着点点头“是的，您没说错。”

中年男士不给羲和说话的机会，立刻接话说道“真不好意思，我们竺记的旗袍都是一客一做，并没有可以外借的样衣。你们如果一定要和我们合作，那只能买，不能借。”

羲和第一次听说，和服装品牌合作只能买不能借。她有些诧异，虽然，对方说因为旗袍是定制，所以没有成衣可以外借，可是，哪个服装定制不需要先打版样衣呢？

羲和并不退却，她点了点头，进一步试探对方真实的意图“我来之前也知道咱们竺记旗袍是专门做手工定制的，若是目前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样衣可以外借，那我们杂志社如果在您这儿定制一件呢，您看可以么？”

中年男士好似站累了，左手撑着大书桌的一角，右手则扶着后腰说道“你们订做一件当然可以，不过我们最近的订单太多了，差不多要排到明年去了，你们等得及么？”

羲和这下心里明确了，对方这是在拒绝和他们杂志社合作，可她想不明白，自己连合作的具体事宜都还没和对方沟通，他们为什么就直接拒绝了呢？

羲和最讨厌做事不清不楚，她沉住气再次询问“我倒是能等。或者，您可以给我一点点时间么，让我先和您介绍一下这次寻求贵店合作的原因，也许，听完您会喜欢这个合作，愿意在这两周里帮忙赶制一件旗袍？”

羲和话音刚落，一位穿着深灰色西装马甲的白发老人从边门里地快步了出来，他冲着中年男士语速极快地说着“侬则屁言语太多，直接帮伊港无做无做。（你废话太多，和她说不做。）”

中年男士看到白发老人后，立刻腰不酸了腿不疼了，站的笔直地回话，而一直没有言语的圆脸女士则快步上前想要搀扶老人，白发老人却摆摆手，瞪了她一眼。三个人完全无视羲和，用上海话交谈了片刻，最后，圆脸阿姨略带歉意地走到羲和身边请她离开。

羲和被晾在一边的时候，听着白发老人和中年男士的对话，大致明白了，原来白发老人才是真正的竺记旗袍的老板，而中年男士是他的侄子，也是他的徒弟。

从只字片语中，羲和猜测，旗袍店之前可能和某家媒体合作的很不愉快，给竺老爷子留下了阴影，所以他很抗拒媒体来借衣服。眼见着自己徒弟兼侄子说了半天也没赶走羲和，竺老爷子生气的自己现身了，现在是要赶羲和走呢。

眼下多说无益，还会让人更加反感，羲和决定先离开，只不过，这个竺老爷子刚刚说话很不留情面，是以为她听不懂上海话，还是故意气她的呢？

管他呢，人家都不客气了，羲和自然也不想太吃亏，对着白发老人用上海话说了句“再会，竺老板！”，这可是她说的最溜的一句方言了，听得竺老爷子的眉毛都惊得跳到头顶了。

今日工作进展不顺利，从不轻言失败的羲和决定，先搞清楚敌人前期战况，择日再战！

孙子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老话又说“人多力量大。”羲和赶回杂志社的路上，便开始在好友群里撒网捕捞各种竺记旗袍老板的各类消息。

回到杂志社，正逢午饭时间，羲和非常巧的遇上准备外出午餐的lucy，她赶忙拦住lucy“抱歉抱歉，lucy，我有点事情想问下你，能不能耽误你两分钟时间？”

lucy有些诧异地看着羲和，问道“咦？cici，你今天不是去借旗袍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是已经和竺记谈好了？”

羲和有些无奈地回答“唉，别提了，我刚刚去过竺记了，谈的不是太顺利。我就想请教一下，我记得之前开会的时候，当时你给出来的品牌里并没有竺记旗袍，他们是有什么雷区么？”

lucy稍作思索，回答“竺记旗袍并没有什么雷区，不过，我听说他们自从给《上海□□》提供服装火了之后，老板脾气就变得挺大牌的了。上次开会的时候，也是因为最近几年没有和竺记合作过，所以，名单里才没有这家。”

lucy忽然皱起眉头有些急促地问道“cici，你不会搞不定竺记，到最后借不到旗袍吧？那可就出大麻烦了。”

出师未捷让羲和也有些紧张，但是她怎么可能会让结局变得那么糟糕呢，羲和笑着说“我还在竺记沟通呢，放心吧，不会借不到旗袍的。”

lucy听完“哦，那就好。我和emma要去借两三个品牌的衣服，已经忙的要起飞了，旗袍这事又是主编特别肯定的，这期封面可都指望着你了，你可一定要借到竺记的旗袍啊！”

和lucy聊完，羲和心里觉得怪怪的，怎么封面拍摄全指望她了？真是有用的信息没问到，倒是压力又增加了。

好在这两年作为主编助理，羲和积累了不少人脉，由于她的好人缘，很快的就收到了几个圈内人的消息。七拼八凑了些竺记的各类正道消息和奇奇怪怪的八卦，羲和基本明白了为什么竺记不待见她，不，准确的说是不待见媒体的原因。

竺记旗袍原本叫竺氏旗袍店，竺家人祖传做旗袍的手艺，旧时便是上海滩数一数二的旗袍店，后来随着时代的变迁，人们追求更方便简洁的时装，竺氏旗袍店慢慢淡出主流时尚。

一次机缘巧合之下，竺记旗袍被著名导演黎导发现，黎导惊艳于竺记的传统手工旗袍，于是在自己的电影里全程使用了竺记旗袍，后来这部背景设定为旧上海的爱情电影获奖频频，竺记旗袍又再一次回到大众视野。

再次火起来的竺记旗袍受到了媒体的争相追捧，各路的邀约采访也是应接不暇。不过很快，竺老先生发现借给媒体的旗袍，还回来的时候，常常都有脏污或是轻微剐蹭，这本就让他十分不快

结果，某家新媒体在没有和竺记协商沟通的情况下，将借来的旗袍剪裁上做了大改动，这下彻底触碰到了竺老先生的禁区，老先生大发雷霆要将对方告上法庭，虽然不知道怎么后来不了了之了，不过，竺老先生对媒体是特别排斥，敬而远之了。

好在目前，这些事并没有影响到竺老先生的侄子，对于小竺老板来说，做旗袍和做生意应该是两码事，所以，他个人对于能做生意的合作并没有完全否定。

羲和能理解竺老先生对于媒体的愤怒和排斥，所以，她现在十分头痛，如何在短时间内让竺记信任自己，并且同意借旗袍给他们杂志社拍封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