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漫长的半个月后，马车外的风景不断变化，空气变得冷咧而凉爽，马车继续行驶至西——亚摩总是觉得西边的太阳落得特别慢，东边的太阳升得晚，直到有一天马车里面只有一个同目的地的旅客时，亚芙拉终于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她也太年轻了，只觉得拽着钱袋，就可以买到任何有标价的东西。

“我们说好的，是霍亚威基！”亚芙拉尖叫着带着震惊，还有一丝难以掩藏的恐惧，亚摩看着窗外的连绵群山，还有山顶好似白云降落着的积雪，却一副大为惊叹的模样。

车夫唱着不成曲的小调，车子摇摇晃晃，铃铛丁零当啷，这条孤独的小道上前后没有人烟，只有马车发出来的无意义的声响，仿佛催人昏昏欲睡。

“夫人，您可没说地点，我们说好的只是带你去北方，这里也算北方，瞧瞧那远处的雪没，那里的小城镇有个漂亮的名字——雪山小镇！”

“我们不会去雪山小镇！”

车夫的声音冷了下来：“哦，我的马儿可忍不住饥饿，一定得赶快到那里休息调整，这么说来，您是打算现在就付清车费下车，还是决定去那里碰碰运气？”

亚芙拉飞快看了一眼另外的旅客，然后青着脸，面朝着外面几乎没有挪动的地平线，眼里不断地泛着对未知的恐惧，前后的树木稀稀疏疏，土地坚硬，到处是奇形怪状的岩石和裸露地表，偶尔能看见远处眺望的野狼和狐狸，飞禽比以往都巨大，有时候俯冲落在地上，一只灰兔就被凌空叼往天空。

亚芙拉手脚冰凉，只能任由车夫带着她们去往偏僻穹壤的城镇，亚摩尚且不知道，这样苦难的日子才算开始。

城门破破烂烂，石墙不过三米高，布满斑驳的痕迹根本拦不住人——几下就能攀登上去，有人站在城墙上往下看，不用检查就任由马车进去，羊倌催促着羊群从大道上慢悠悠地走，所有路人脸上都布满了麻木、空洞的表情。

亚摩跳下马车，呛咳两声，长途奔波的马儿终于在夕阳最后残留一丝红光中抵达目的地。这里的空气太冷太干，所有人都穿着厚实的长袖衣服，甚至有人带着皮草马甲和围脖，他们只要经过这里，都稀奇瞧着这对初来乍到的外乡人，旅客大声叫着远离马车：“老板娘，快点，我的客房还留着吗？”

一个面色黑红的老女人热情地招呼着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亚摩，目光落在正在付钱的亚芙拉身上，徒然暴露眼里的精光。亚摩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她一点也不喜欢这里，也不喜欢这个老女人，更不喜欢这里的冰冷环境。

没有一丝人气。

也不喜欢脚下的路，这种被踩踏结实的泥土地一到雨天就会泥泞不堪。

会弄脏衣服和布鞋的……亚摩回头去看亚芙拉，希望马上就能离开。

然而亚芙拉带着亚摩便在这里住下了，原本她们还打算等待下一辆旅车离开，事与愿违，亚摩一直坚信是钱袋子没了的原因，亚芙拉早上去拿食物进来，她的帽子不见了，在旅馆保留了两天的住宿，一些衣服也不见了，最后亚芙拉喜欢的一串项链也没了踪影，亚芙拉捂着脸坐在租的破旧屋子的破凳子上，才敢小声的哭泣。

她无助而诅咒着，小声含糊，压在喉咙里，亚摩将手放在她膝盖上，静静地等待亚芙拉平息情绪。

“妈妈，为什么我们不离开。”亚摩奇怪地说。

“因为我们没钱了。”

“为什么没有钱？”

亚芙拉怨恨后怕地说：“有人偷了我们的行李，就因为晚饭里的迷药。”

亚摩似懂非懂地点头：“要找奥帕，奥帕能替我们找回来。”她还想着奥帕许诺打架的事，亚摩更想念森贡，想念他送的鹅卵石，想念和他跑步在石头路上，风吹过头发和脖子的感觉。

亚芙拉只是哭，哭完后收拾好仅存的物品，让亚摩接水擦地板，她要出去在这该死的穷乡僻壤、交通不便的城镇里找活干，就算是邮车也一个月才能见到一次，但她们已经没有钱买食物了。亚芙拉甚至不敢和旅馆吵架，这个漂亮的女人太引人注目了，看起来又不像是能和人拼命的样子。

这座城镇瞬间吸干了亚芙拉的所有积蓄，所有人都在看着这对母女如何融入这里。

但亚摩一直记着给了自己一块银币的厄菲摩斯多的话，或者她想让亚芙拉发现自己身上的变化，如果对方能找到自己脖子上的银链子，就坦然告诉妈妈，这是人家送的，她愿意给她用。

但是十一年过后，亚芙拉始终没有发现，就如同所有人的评论一样，亚芙拉不是个合格的母亲。

“亚摩，跟你妈妈一起来我这里干活吧。”旅馆老板娘逗弄亚摩，亚摩整天在家里无所事事，只能来这里等着亚芙拉下班。

“明天我不来了，”亚芙拉脱掉围裙，拉起亚摩就往外面走。

“亚芙拉，我这里的雇佣费用可是城里最多的，你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工作！”

亚芙拉气得发抖：“你没说过还得陪人喝酒，他们让我送上楼！”

“得了吧，我这儿的姑娘都会喝酒，我可觉得你能适应得很好，”老板娘斜眼看着亚摩，突然说，“他长得可真不错，你是寡妇吗？”

亚芙拉走得更快。

然而这个夏季过后，邮局的马车也没有到，亚摩将银链子摘下来放在亚芙拉手里，亚芙拉随手翻了下扔回去，连仔细瞧的意思也没有：“这是假银，值不了多少钱，拿着玩吧。”

亚摩还想说什么，亚芙拉显然处在极度爆发的边缘，声音颤抖着说：“亚摩，我说了多少次——我不能陪着你，如果陪着你我们都得饿肚子！你能不能让我好好呆一会儿！”

亚芙拉看了她一眼，终于下定决心拉着她出门散步，这条街的后面就是一处拿来征用为收容所的建筑，有个酒鬼告诉亚芙拉这里收留无家可归的人，亚芙拉蹲下来，难以启齿，却快速地说：“我们如果在一起，就都出不了这里，他们也肯定不会让我们离开的，等我拿到钱很快就会回来接你，亚摩。”

“他们是谁？”

亚芙拉的呼吸急促，这些日子折磨够她，让她一下子如失去呵护的花朵，枯萎不少，但还是难掩身上出尘的美丽，但凡稍微低下高傲的头，人们只会因为怜悯而连忙去安慰，亚芙拉已经知道了这个城镇不少龌蹉事情，更加坚定要逃出去：“这里所有人，他们所有人——有人偷偷告诉我，明天就有一辆货车离开这里，但是你会被发现的。”

亚摩又惊又怕，确认道：“你会回来找我吗？”

亚芙拉用力抱了一下她，将帽子给女儿戴上：“记住我说过的话吗，你的父亲是兰斯洛德，我会去亲自找他，马上就会回来。”

“不，妈妈，不要去。”

亚芙拉没有理会，狠狠心转头就走，这座收容所的建筑又破又旧，老式的铁栏锈迹斑斑，有些铁杆已经烂穿，院子里没有人，花坛里的植被都被野草占领，喷泉长满了青苔，冒不出一点水来。

亚摩往外走一步，很快看不见亚芙拉的背影，也终于有人看到外面被遗弃了个孩子。

“这是外乡人的孩子！”有人立刻将亚摩的身份说破，满脸雀斑的姑娘将门打开，在门口左看右看，最后只得将人牵进来，亚摩的帽子被摘掉，姑娘满是麻烦地看了一眼，然后将这件事情告诉其他人。

“她活不过冬天，我们这里人足够了。”几个年老的无家可归的女人凑在一起织毛衣，打量了亚摩，这句话让亚摩浑身发冷。

“吃个晚饭，明天带去孤儿院吧，”最后收容所的老嬷嬷拍板道，雀斑姑娘想说话，却也只沉默地看了一眼亚摩。

亚摩从没有和只见面一次的老人睡在一张单人床上，也从没让腐朽的老人气味包裹住自己，但这里的夜晚很冷，需要被子保持体温，亚摩瞪着黑漆漆的眸子，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没有困意，脑子里只反复出现一个信息——亚芙拉不会再回来了，因为自己根本不是兰斯洛德的孩子，自己的血统也不是属于有钱人家。

亚摩的眼眶红热得发胀，小手紧紧拽着自己的银链子，仿佛是最后救赎。

满脸雀斑的姑娘看着亚摩喝过牛奶，吃过面包，将她头发理了理，再次牵着亚摩的手往外走去，一夜的功夫，亚摩就有了一块属于自己的毛巾和碗，亚摩突然说：“我会烧饭，会烧柴火，会打扫卫生——可不可以收留我，我不想去孤儿院，我有妈妈，她说回来接我的，她让我在这里等她。”

雀斑姑娘看着可怜的亚摩，不忍心告诉他所有的被遗弃孩子都听过这句话：“哈特奈儿牧师会照顾好你们，那里有温暖的床和衣服，食物也比收容所多。”她看着亚摩摇摇头，只觉得有些奇特，也许再过两年，这个孩子甚至记不起父母的容颜来。

雀斑姑娘第一次见有小孩不愿意去好地方的，如果她知道亚摩只是因为亚芙拉随口敷衍的在原地等着，她也一定不会忍心拆穿这个谎言。

孤儿院的地址坐落在废弃的教堂，这可比收容所好太多了，光是那么大的屋子，就能容纳很多人，几个孩子正垫着脚踩在椅子上擦玻璃，透过玻璃窗，亚摩和他们对视，打了个哆嗦。有人穿着黑色的服饰走出来，彬彬有礼地说：“阿德莱比，你又带了一个孩子来。”

阿德莱比摸摸亚摩的头，对着这个高个子男人点头：“又有人送错地方了，麻烦牧师先生好好照顾他吧。”

黑衣服的牧师说：“请不要再称呼我牧师了，我现在只是孤儿院的职工。”

雀斑姑娘没有说话，只是双手合十，然后虔诚地在胸前画了十字。

黑衣服高个子男人温和地对亚摩说：“过来吧，这里有很多和你一样的孩子。”亚摩不听，也不松手，拽着雀斑姑娘的裙子，不愿意挪动脚步。

“他叫什么？”

“他什么都没说。”雀斑姑娘回答。

男人蹲下来，朝亚摩笑笑，伸出温暖干燥的手，一点一点，坚定地掰开她的手指，目光落在用力拽着帽子的亚摩，以及她的眼睛上，微微挑眉：“好孩子，这里只有听话的人才能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