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十一章观文殿彩凤

每一天的密度是不一样的，偶尔会有那么一天密度爆表，穆小晚昨天首日进唤日阁小乘书斋，就是爆表的一天，她早上差点起不来。

当她想起大师给安排的吃住都在唤日阁的时间表，便睡意全无。

她辰时跑到秋水居找师父海德大师，按原计划开工的时候，得知计划有变：休谟大师那边约十来日的上午，暂时不用去忙活了，原因大约是朝中的事宜。

小晚也没多问，想着，减少了一块儿工作量，正好让她先适应适应，正高兴呢，师父就把四本需要校勘注经的书交待给她，说其中有一本，是休谟大师交待让她先看的，当她翻开其中一本看了几页，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太难了！晦涩二字不足以表达！大师们太看得起自己了，还是他们故意地？用如此莫测高深的书杀杀自己锐气？首日在小乘书斋太张扬了？那日休谟大师挺高兴的，并没有批评自己啊？不过，万幸在，这个任务，师父并没给时间期限。

从这天起，她好几个时辰，坐在离师父不远的桌案旁，一言不发，只顾啃书。然后，未时去小乘书斋，到戌时又返回海德大师的忆云馆继续啃，天黑了，同师父一同用过晚膳，再带本书回家，回家之后躺床上继续啃。

就这样话少的几天光景，虽说书里难，但书外的世界，穆小晚的生活仿佛回到了正轨，得到了喘息的机会。不过，她想，生活的正轨，只不过是害怕意外的人给自己的定心丸，是美好的愿望，正轨本就不存在。

只是有一日，海德大师问小晚可有难处。小晚才第一次拿出了一张列表，那都是几日中她遇到的难题，一一做了记录，她有备而来，想用一次的打扰代替无数次的提问。

后来发现，大量的段落还是只能看懂三四分，不得不再次请教海德大师，大师并没责怪，耐心地一一作答。

看不懂的都还算好的，特别是需要小晚提笔写的地方，更是写得非常糟糕。大师每次看了，都直摇头，然后耐心地划了全篇、删了整文，最多是温和地吐出“冗余”二字，再不厌其烦地给小晚讲。

过去，经学大师、注释家的书小晚也看过一些，但是，要提笔写，那真的就是，大师一教，仿佛就会；自己一写，绝对就废。顿时，她对下个月大乘参理的拟题完全丧失了信心，于是，把心中拟好的五个备选题目，全部废掉了。以及原本约好的，每晚玄武上门打开心识之事，也自此拖延。

一连好几日，她刻苦钻研，从信心全无，到初步地把信心慢慢从地板上拾起来。

同样是这段时日，烨云迟再也没有深夜偷进过她闺房，在书斋，烨云迟也没再同她讲浑话、玩笑话，见到他，二人彼此都是彬彬有礼，烨云迟只偶尔富有深意地邪魅一笑，再无其它。

如此一来，穆小晚过得简单、自在，她不是在书斋，就是在师父的院子里，对外低调、寡言、表情少，即便时不时听几句书斋里的风言风语，遭书斋里贵族名媛们的白眼，她都视若无物。放了课，便紧紧跟随休谟大师，回到秋水居，躲避了人多嘴杂的时间段。

“《清里城纪事一二》你可读完了？”一日，休谟大师问话。

小晚摇头，“停在了三分之一处，加上此书是大师鸿篇巨制，许多地方，对弟子来说，太难。并且涉及了地方志、地形舆图，还望大师指点。”

休谟大师并没有责怪，反而点头，“那带上你不懂的书，随我到观文殿。你得去那儿找答案。”

小晚乖巧地应声跟随，前几日小晚又分别请求过固名、云乐，让他们带自己去观文殿查找舆图，可二人都婉拒，并告知小晚等休谟大师忙完这几日，便亲自带她去观文殿。果然。

路上，休谟大师亲切地询问小晚在书斋学习近况，问她每天过得好不好、有没有烦心事等等，事无巨细。这些也几乎是师父海德大师每日也必问的问题。只是，休谟大师更加和蔼可亲，而师父更像是高高在上的圣者。

小晚跟随大师走在观文湖栈道，休谟大师竟然开始笑容可掬地指着对面的湖心岛介绍起来，问她有没有得空前去瞧一瞧，小晚说这几日专注啃书，并没有去过。

大师因啃书一词，会心一笑，说以后有空了去转转，那是个学习、静思的好地方。休谟大师总是那般目如阳春，介绍起唤日阁的一草一木，并不像古稀老人，更像一位事无巨细的老管家。

“休谟大师，您和海德、孔德大师实在不一样。”

休谟大师停下脚步，好奇地让她说说哪里不一样。

小晚表面很怯、实则很大胆地答：“孔德大师，最严肃；海德大师不严肃，但话也很少。而您，是三位大师中，最善于交谈的。当初，我心中还暗暗猜测过，三位大师地位，肯定孔德大师最高，海德大师第二，您是给二位大师打下手的。”

这话惹得休谟大师开怀大笑，然后较真儿地悄声道：“他们俩都得听我的，”小老头儿一股子老顽童的拽劲儿，“在这唤日阁，我说东，他们不敢说西，你信不信？”

小晚笑着点头，他又接着得瑟，“我可是观文殿秘书监，他两什么都不管。除了皇帝一人之下，可以说是万人之上了，穆小晚小友，你可明白了？”

大师叫自己小友，一种亲切的友好的氛围充斥在二人之间。

小晚露出羞愧之色，连忙点头点得跟拨浪鼓似的，休谟大师完全不像世人形容的国师，一下子拉近了他与休谟大师的距离。

她当然知道，三位大师都是德高望重的，只不过，她自己当初在山顶初见三位大师的时候，潜意识是这么分析的，导致笑容可掬的休谟大师很吃亏，而最严肃的孔德大师在那一刻成为了小晚心中默认的“大领导”，她把真实的初印象告诉休谟大师，也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畏惧感。

对，在休谟大师面前，莫名的可以肆无忌惮。当然，她肆无忌惮的标准，恐怕在世人眼中，算不得什么。

“休谟大师，您专程带我去观文殿，小晚心中受宠若惊。会不会累着您？”这是小晚真正想说出口的，毕竟大师完全没有必要将时间浪费在她一人身上，他是大师，他一句话的边际效用就可以无限放大到天下桃李。

“不累！”休谟大师转过身，仍旧笑呵呵道，“我提前吩咐过固名他们了，先别带你去观文殿，那是个神圣之地，让我亲自来带。况且，他们带你去，许多事讲不清楚，我不放心。”

这也是小晚真正想问没问的。她多年做学生的敏感，此刻心中确认了答案，休谟大师和师父海德大师是非常宠自己的。顿时偷喜，表面上还是毕恭毕敬。

她开始得意，从小到大总是有老师偏爱自己，有的老师甚至成为自己人生中的贵人。她天然就在意老师眼中怎么看自己，天然就愿意跟老师亲近。她从小的自信，都是从老师那里得到的。有老师的偏爱，一度成为她学习的动力。

后来，休谟大师还跟小晚讲起了他们三人的一些趣事，间接告诉小晚，其他两位大师其实也很看中自己，而孔德大师是个性使然，看起来有些严肃，日子久了，就知道了，安慰她不用恐惧。

小晚跟在后面，一直乖巧地点头，不知不觉就到了天天都见到，却从没进去过的观文殿！久负盛名的观文殿！

接连两道大门之后，小晚见到一道巨型光瀑，穹然高起，如伞如盖，这是大丛国为观文殿特别炼制的一道结界，用腰牌轻触光瀑，便可以进入观文殿内。整个过程，休谟大师亲自示范。

就在小晚还在震惊光瀑神奇的时候，她抬头便看见，上空竟然盘旋三只彩凤，在巨大的天井似的书海中遨游，龙文龟背，燕颌鸡喙，长长的尾羽与翎羽灵动安宁，身披五彩，赤羽动而风不起。

她已经被这场景深深震撼，并未过多关注到，休谟大师的到来，让观文殿中正在忙碌的人，纷纷停下了手中的事务，有的在四周天井阶梯上，远远行拱手礼的，也有从大殿中央赶过来的掌书、书办、书录、仆役等一众人等。

皆躬身礼毕，休谟大师便让他们各自忙去，只有打头的观文殿大殿执事宣仲允，被正式引荐给了穆小晚。此人柔顺敦厚，对观文殿的典藏了然于胸，休谟大师悄悄告诉小晚，宣执事曾经做到过，半年没迈出观文殿半步。

的确，观文殿不但内部结构精美宏大，功能分区也属实不一般。

观文殿藏书量巨大，将近二百万册，其中涉及本国、异国的通志、府县志、山水志等就多达四十万卷，还有大量残卷孤本、名门大家校本、旧拓碑帖的手稿善本、手写的钞本

这些书层层叠叠地放置在四周的梯田书架上，形成了一道延绵起伏的书山。

小晚不得不牵强附会地想起当初李白写“泰山嵯峨夏云在，疑是白波涨东海”的时候，后面有两句提到了仿佛在神仙居所读书，原来就是此情此景。

书架上的阶梯都是上下贯通，横向相连，可以从任何一个角度观赏观文殿内部的书海景观。而阶梯上，又零星分布着方便随时席地而坐、书写的桌案、笔墨纸砚。

空旷的观文殿中央，也同样分散排列了桌案，小晚看到了一些人在桌案上讨论，却没有半分喧闹声。

休谟大师让小晚将腰牌朝空中抛起，便出现了一道小半球形光瀑，这就是一个完全隔绝声息的空间。神奇之极！

她被告知，在观文殿，并不需要打开神识、也不需要耗费灵盾就可以随地操控小光瀑，这里不认人，只认手中的腰牌。并且，那三只彩凤并非点缀之用，而是除了可以选择登梯寻找书籍，更是可以持腰牌让彩凤听命于自己，一跃而起，在这广阔的书海中，寻找想要寻找的书籍，以及登顶之用。

小晚在休谟大师、宣执事的带领下，骑上了其中一只彩凤，有过上回驾驭海邦的经验，她更加地兴奋。不同的是，彩凤比海邦更加轻盈灵活，心之所想，彩凤所向。

在梯田书海的顶部，是一处环形镂空的隐秘空间——“观己巅”，此处为书斋、皇族、大师们专门的阅览、书写、讨论、沉思的专用书阁，且可俯瞰整个观文殿内部。

小晚还找到了几扇窗、一道门，走出那道门，恰好俯瞰观文湖，白日低手可捞鱼，夜晚抬手可摘星。她所站的位置，就是前一回在观文殿外等固名的时候，烨云迟所站的位置，那一次他给夜鹭施了法术，还夸张的模仿小晚走神

那个时候，小晚完全没想到在她面前的这个大殿，里面如此的神奇。她去过的大大小小的图书馆，有国家级别的、主题的、海边的唯独没见过这样的。

当小晚一一走过一排排书架，并从中抽出了几本，简单翻阅之后，她突然转身对休谟大师说：“今日有劳大师了。小晚还想请大师帮我转告下固名，麻烦他帮我家的马夫带话，我今日晚些回，不用等。”

“你想在这里多久，就多久。马车随时有，你自不必为这些事操心。”休谟大师随后吩咐人带话，说完他和宣执事正要离开，又笑着回身强调，“这几日，如若小乘书斋也不想去，便不用去。饿了，观文殿有自己的堂厨，冷食、热餐自己去吃，不爱吃可以找宣执事，随时可以单独开火起灶。”

说完，休谟大师又临时转念，道，“要不，我带你去看看堂厨在哪儿？有什么好吃的？”

小晚笑了，大师跟逗孩子似的，便答：“不用了，大师，我知道在哪儿。既然宣执事能在这里半年不出门，必然吃喝嗯嗯全能解决，伙房容易有着火的隐患，与书本势不两立，光瀑必然防火，而地下一层并没有光瀑，堂厨肯定在那，很容易能猜到。还有，味道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很好吃，不用试吃。”

吃喝拉撒变成了吃喝嗯嗯，休谟大师和宣执事也一样听懂了，他们笑着摇了摇头，二人便乘着彩凤一飞而下。

不一会儿，大师便独自离开了观文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