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分手

若非摩拉克斯禁止人们玩钱，使治下之民都对金钱有着一种别样的崇敬之情；若是这大陆上赌局兴盛，还真是说不好，清珑究竟会不会把这些地方当成随时可以捞上一笔的钱袋子。

毕竟她只需要赌赢三次，便能让文明倒退，经济崩盘。虽然她不会那么做就是了。

“都已经在虚弱期了，还是对自己好点吧，连理镇心散吃了吗？”被清珑随身携带的鸣神御守中，八重神子的意识问道。

“呕……呃，已经吃了。但还是会感觉，血在身体里逆流、沸腾。”

“是不是有点不妙了呀？想要回雷樱树下休息吗？”

清珑阖上了木制窗叶的半边，窗外是悬空的浮岛，金色的图文可供人攀登，窗下如花坛般种满了亭亭玉立的莲华，花香笼罩了她的房间。似乎在报账单上看见过一件石珀原矿已经被人加工成了一枝桃花的模样，在朱漆色的梳妆台上长久地盛开着。

她什么东西都没有动，连床也不想沾，打开门看了一眼浴池，以质地光洁的上等萃华木为底，岸边饰以红色的珊瑚，衬得碧波的幽蓝蓝得非常干净。

清珑觉得自己没办法出门左转对钟离说出借用一下浴池这种话。

她都不知道怎么落脚，回到了相对安全的阅览桌前：“不，姑且静观其变吧，现在似乎好一点了……也许是见效比较慢。”

八重神子俯下头，“还要忙呢？”

清珑忙着将桌子上的物件稍稍移远一点，拿出一只被损坏了镜头的录像机。

清珑在桌前坐定，侧过脸便能看见一边的兵器架，那儿架着她刚放上去的磐岩结绿。

据她说，制作人偶的时候，放在树下的摄影机器不知为什么坏了，因为它可能拍到了什么东西，她想试试能不能把它修好……

八重神子默默寻思着，忽然莞尔一笑，劝道：“先放一放吧，珑子，你太焦虑了，是做不好事的。”

她的虚影在窗边坐下，摆出一副知心姐姐似的架势，窗外金碧辉煌的仙家洞天虽美，却冷清清的，一只仙鹤也没有，更别提猫儿和小狗了，想来是因为动物的寿数有限吧。

“我也知道啊。”

“换一换话题罢，有裨于转换心情，你也来看看吧……多么美的莲华啊。”

这座尘歌壶的整体布局显然是击穿了清珑的设计能力上限，她想象着这些清雅的白花凋谢后，满庭空空如也，或许会剩下一些不太好看的碧水塘藻，或许会补种一些能耐寒冬的植物吧。

……在想什么呢，这里是尘歌壶啊。

她说出来的话却是：“花很美，你想听什么………你想知道我和摩拉克斯的过节？好吧，看在护神纸的份上，就从第一幕开始说起吧。”

清珑凝出几盏冰碗，这种坚冰根本不会被普通的温差融化，冰碗里倒着甜甜的果酒。果酒是她从桌上拿的。

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使用，她还是敢的。

虽然八重神子根本喝不到，但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像是自言自语，清珑也准备了她的那一份。

果酒在杯盏间滴溜溜打转，随着清珑从容不迫地叙述，泛着秘辛色彩的冰碟的寒气渐渐渗入了八重神子那随风轻轻扬起的发丝间。

“那时的我终年餐风饮露，朝夕不保，时局永无秩序地变化，尘世七执政的制度根本没到萌芽的时候，我侥幸地遇见了摩拉克斯，继而被赐予了衡量一职……个中滋味，好比是人在暴雨日，祈祷般地呼喊着桑原桑原，既而雷声渐隐。”清珑打了个比方，好像迫切希望八重神子能懂得那份心情，却又羞于直接表达出来。

“影会如何想，我不知情，但凡人的心境自不用说。”

“干嘛用凡人比拟自身呢？你可是掌管衡量的神明诶，多少还是骄傲一点比较好喔。”

“唔，因为那时的我实在是过于弱小了，就像现在这副模样，只能做一点微小的工作……工作的具体内容？……实在是不足为道。”

“哎呀，珑子，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哦。”八重神子像只狐狸似的眯了眯眼睛，拉长了尾音，虚张声势道。

清珑毫不往心里去，因为这对她而言根本无所谓。她只是不想太跑题了：“好啊，那你就猜吧。”

“我猜呀，当时的你正处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吧，也必定很难捱。”

清珑喝了一点酒：“倒也无恙，帝君对我有几分照拂。尽管那时的我对他的理解还停留在极为浅薄的层次上。我能够理解慈悲无用论，却无法接受，这里……似乎是落下了一种后遗症，每当我听到穷途末路的陌生人的痛恨声，我的大脑就不受控制地自行计算。”她在讲述中停顿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眉心。

八重神子若有所思地问：“所谓衡量吗？”

“嗯，所谓衡量啊，便是经过种种考虑，归功于我在平日的积累，叫我觉得，在我的这条船上似乎也能多载一个人。”

她顿了顿：“我既是掌舵者，也是治理者。倘若要为这样的一艘船保驾护航，我必须维护船体，警惕海上波浪，精心创造一种氛围，以安抚人性中的悲观……而在这个过程中，船上自然便有了等级分化。我便成了权威。”

她苦涩一笑，不惜贬低自己地说：“而契约是什么？它是自愿、知情、公允、透明的代言人，是缔造善治的起点！”

清珑说罢，把视线投向神子身后的风景，有些出神。

但她不会把好意陪自己解闷的朋友晾在一边不管，因而十几秒后，便冷不防地放下了酒盏，说道：“此，即为他与我的观念不同所导致的最严重的分歧点了，所以我们果然还是……之后，我便投身于大海，再然后，就得到了这枚神之眼。”

她忍不住向她展示那枚泛着寒光的美玉。

据八重神子所知，和神之眼有关的诸多传闻中，有那么一种有趣说法。

神之眼的属性暗合了主人的性格，譬如冰系神之眼的主人多半都具有某种混乱的特质，或是外冷内热，或是嘴硬心软，给人今是昨非之感。

“原来如此，竟是上下论非，政见不合？还真是致命呐。”

“诚如所言，我也发现了这个不详之兆。而我无法容忍坚不可摧的岩障上有此一隙可乘，虽说那是我，但那一刻的我同时也变成了这里……认定的害虫。”清珑再次点了点自己的眉心。

她顺利地说完了：“之后，我同他见得很少。一次是在缔结不可攻伐的盟约仪式上，一次是我在私下求见。”

她瞥了一眼兵器架上的磐岩结绿，说不出是遗憾还是别的感情，基于某种缘由，仿佛是为了调解心中的压力似的，她变出了一根指挥棒，一下一下地试着冰盏的声音，慢慢找着音阶。

“珑子，你好像很在意那把剑？”

“嗯，那是摩拉克斯的佩剑。我曾以为我会被这把剑刺入心脏，结束生命。因为我为了见他，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违背了当初制定的盟约。若要细分一下的话，就是不被邀请却闯入了他人的领地。”

清珑一边敲着冰盏，一边往几个空酒杯里倒酒，语气终于轻快了起来。

“不过，也对，正是因为契约之神严以执法，所以我才保住了性命，只是失去了自由……唉，而失去自由之后的记忆，我至今仍未理清，或许还剩一点细枝末节吧，总之，这就是你想知道的全部了。”

“这般呐，倒还挺可惜呢。”

八重神子默默思忖，她该不会在某一天又从影那里听到另一个版本的故事吧。清珑便又一挥手，再次凝结出一根指挥棒，试着敲了敲碟沿，又用指腹停下了震颤，警惕地望着八重。

“但愿，我不会在八重堂出版的小说里看见类似的情节吧。”

“哎呀呀，如有雷同，实属巧合喽。”

“……希望吧，你要点歌吗？”

八重神子的嘴角不禁扬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她摇了摇头，饶有兴趣地闭目以待，接下来的那一曲清彻的乐声。

清珑的手指被冰晶熨红，更显无暇，她手下音色如铿锵二声般短暂空灵，口中唱着：“不乐本座，五衰其一……”

是笛子的声音先加入进来，随后是三弦琴的合声。

八重神子静静倾听完这一曲绝无仅有的豪华演出，她那如浮世绘般的毫无阴影的幽灵形体倏然穿花而过，手指轻轻碰了碰那一只正激昂地、歌唱着的冰碟。

“珑子，很讨厌现在的样子吧。”

清珑都懒得回忆这副样子害她错失了多少良机：“我已经物色好了几座用来避暑的秘境，啧，若非有约在先……”

八重附和地笑了笑，却说：“哈哈哈，可是我那可怜的友人啊，至今还盼着你回稻妻，好三人一起在天守阁上看烟花呢，你这一来，她的期望不就落空了吗？”

“你此话当真？”

见清珑竟认真考虑起日后的行程安排，八重神子倒是一怔，不再胡编乱造，尽管还是能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一丝忍俊不禁的味道。

“好罢，不开玩笑了。我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是影托我代为转致的。”八重神子的语气突然变了。渐渐挥发的光点里，她端正了姿态。

神子的手从下方捧起清珑的手，随后像安抚病人似的，或许巫女并不会那么做吧——另一只手轻轻地盖在她的手背上。

“不管韶光如何流逝，也不顾日后的立场生何变故，还请你一定熬过这个夏天呀。我会祝福你，愿你得偿所愿。”

她目光盈盈如诉，脸上的笑意浅浅：“但愿你能获得该得到的一切幸福。”

清珑叹道：“你突然这么正经，我都不适应了。”

“以上的所有内容，只要你肯喊我一声‘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八重神子大人’，我就替你向影转述哦？”

“还是免了吧。”

“那么，就这样道晚安吧，珑子。故乡的月亮还在梦里等着你呢，来吧，闭上眼睛……”

“晚安，八重……谢谢。”

“呵呵呵，不必言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