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君栖【3】

瞳澈去找哥哥，焦灼不安又踉踉跄跄。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鎏金。”她扑倒在哥哥怀里，唇齿间泄出无助的呜咽，“为什么他会回来？”

行云以为她还在为那件事自责，安慰一番后，妹妹却只是哭得更加厉害。

“鎏金绝对不能回到翡霞森，”她抽泣着，“他会给这里带来不祥！”

“这是怎么回事？”行云问。

“我的预知不会错！”她咬唇道，“鎏金会让这里血流成河的！我本来以为……天呐！”

瞳澈就差倒吸一口凉气。赫舞。失忆。她脸上的仓惶没有退去，太阳穴隐隐作痛。她本以为她已经改变了未来，却不料正是她造成了现在的一切。

“我早该告诉你的，”她说，“我梦到过赫舞。”

早就幼年，在还不知道自己与生俱来的魔法能力的时候，她就梦到过那个地方。

【7】

最先梦到赫舞的，其实是鎏金。

梦里有一片天光，落在参天古树每一片熠熠生辉的叶子上，风吹后有果实跌落，伴随着哭声，婴孩降临于世。那里风高浪急，盛传海怪和巨蟒的流言，但关于英雄的传说更加不曾停歇。

勇者们打败一切对手，豪气万丈的男子用手指在地图上画过一片，骄傲神气地说，不久的将来，所有一切都会属于赫舞。他们一路前行，开拓征途，铁马和战舰气势恢宏。

“这是秘密，我连行云也不告诉。”他将梦境与要好的女孩一起分享，像讲述一个激动人心的冒险故事，瞳澈红了脸，与他勾过小指后心里一阵欢乐的窃喜。

“那些人和我一样是鲜艳的红发，你说，父亲会不会就在那里？”鎏金问。

“梦境是魔法的指引，我们可以查查看那些古旧的书，也许会有启示。”瞳澈答。

他们在三天后找到了答案，有个叫赫舞的地方，和鎏金梦中世界的描述几乎一样。

“但是他们一族只有男子。”瞳澈说。

鎏金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一个没有像你那样可爱女孩的地方，该有多糟糕啊！我还想长大后成为传奇人物，娶……”他忽然住了嘴，脸涨得通红。

一旁的瞳澈更加窘迫地脸仿佛火焰一样。

不久后的一天里，瞳澈也梦到了那些发色鲜红的铠甲战士。

但地点不在赫舞，是她最熟悉的翡霞森。梦中赫舞勇士来到此地，点燃战火将故乡踏成狼藉。

她见到长大了的哥哥和要好的伙伴，脸上身上都有被鞭子抽打的伤痕，赫舞战士走了过来，拉起一位瑟瑟发抖的少女带到不远处，又有一位少年走来，冰冷的刀刃划破暗夜的空气，温热的血溅到他脸上，他淡淡抬了抬眉，嘴角勾出一个浅弧。那少年正是长大后的鎏金。

她在惊吓中醒来，那些火光和鲜血交织成的炼狱之景，在她梦中连续上演了三日，鎏金依旧向他讲述着那个向往之地，瞳澈微笑倾听，努力忘掉夜晚的恶梦。好在之后它们终于不再出现，她才重重舒了一口气。

待年龄更长一些，到了可以学习法术的时候，她知道了身上的天赋，那是可以在梦中看到未来的能力，她望了一眼鎏金，忽然难过地哭了起来。

鎏金会离开翡霞森去赫舞，那个好战的名族会将他培养成勇士中的精英，他会把自己想象成冒险故事中的英雄，沉溺在征服和掠夺中乐此不疲，变成一个冷血好战的魔鬼。

“我梦到你变成了坏人。”她流着泪说。

“怎么可能？”惊慌失措的鎏金一阵手忙脚乱，之后拍了拍胸脯保证，“我以性命担保，绝对不会有那种事！”

瞳澈这才点了点头。

都是奇怪的恶梦罢了。她想，她梦到过淌着牛奶河、铺着蛋糕路、种满糖果花的山谷，这是现实中不会存在的情景，所以，那些也只是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梦罢了。很快，她将不快甩在脑后。

六岁那年他们在林中遇到鬼巫，她忽然想起这场景似曾相识，她梦到过这情景，梦里他们一路飞奔，在路岔口分道逃走，鎏金最后安全了，而她……死神最后向她挥起了镰刀。她的腿开始发抖，那两条小路越来越近了，她梦到的关于鎏金的内容正在一一实现，她会死去，鎏金会被带走，翡霞森……她不敢想象。

这时鎏金说话了：“前面有两条路，怎么办？”

“我们可以分开逃走，谁先安全就叫人来。”她少了先前的慌张，手指在空中略微一顿，“你往那边，我走这里。快！”说着她跑上前去，头也不回。

未来是随时可以改变的，她就这么扭转了它。

【8】

瞳澈本以为这是命运的转机，却不料正是她将它催化，鎏金终于还是去了赫舞，她将实情告诉哥哥，抱着他泣不成声。

“我觉得自己很卑鄙，可是……”

“别担心，”行云依旧用他柔软又明朗的声音说话，笑容如照过黑暗沼泽的暖光，“即便去了赫舞，鎏金依旧是那个喜欢翡霞森的鎏金啊，他怎么会给这里带来灾难呢？”

他的声音仿佛一种魔法，瞳澈顿时觉得安心了一些。

只可惜行云只说对了一半，鎏金确实喜欢翡霞森，所以他对父亲说：“不如我们将它占领。”

“这里的人虽然有神奇的力量，却只将它们用于玩乐，他们花尽心思钻研法术，只为在狂欢节上卖一些小玩意。赫舞不会魔法，但拥有强大的武器装备，攻下这里简直易如反掌。”少年鎏金自信地说。

“力量越是强大，就越该用在令人欢笑的事情上，这是翡霞森魔法师们的信则。”澄空慢悠悠答。

“如果是我，就将魔法用在战场上。”鎏金道。

“那你就成了鬼巫。”

“如果能获得胜利，我不介意如此。”鎏金笑道。

“一直以来我只教你如何成为一名赫舞勇士，却忽视了比那更重要的东西。也许是因为，那是母亲要做的事。”澄空叹气，“有个秘密一直没有告诉你，正因为它，我才从来不和你提起翡霞森。”

“我杀了你母亲。”这句话，让原本对那两个字没有感觉的少年微微变了神色。

【9】

他的伤好了，要回到远在别处的战场。走之前最后一次见她，她问你去哪里，他答你无需知道。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最近是不是和奇怪的人做了交易？我看到你身上，有只散发不祥气息的邪魔正紧紧缠着你。”她走近，双手握住他腰间的宝剑上，战士的他差点本能反应将她双手反扣钳制在地，却意外地容忍她碰触他从不离身的武器。

她皱眉，忽然伸手狠狠扣住那邪魔的脖子，它狂乱地扭动嘶吼起来。

澄空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对着空气努力抗争，她的手臂上喷涌出鲜红的血液，他不由得吃了一惊。

“你这该死的东西！”向来温和的她，此刻咬牙切齿，愤怒至极。

那东西发出嘎嘎嘎嘶哑的笑声，目露凶光，狰狞无比。

她忽然睁大了眼睛一脸惊恐，鲜血从胸口蹦出，溅到面前男子身上。下手是极快的，没有反抗的时间间隙。她愣在了原地，然后开始害怕地发抖。

“澄空？”在这之前一直以“喂”相称，她还是第一次叫出他的名字，“我快死了？”她惊恐地问。

这一声唤回了他的神智，他看到如此状况，诧异无比。

“是鬼巫，”她虚弱地笑着，“他夺走了你的心智，控制了你，我不知他对你说了什么鬼话，但，你不要相信。”

“他说，只要一袋金币，就能让我拥有以一敌百的力量，”澄空双手颤抖着，不敢将剑拔出，怕会当场要了她的命，“他对着剑念了咒语，但我并不知……”

“和坏蛋做交易可不能掉以轻心，”她的嘴角不断流出鲜血，“附在刀上的邪魔，会控制你，你杀的人越多它的力量就越大，最后完全夺走你的意识，鬼巫就是用这样的方法得到他要的傀儡士兵。”

“你知道海那边的战争吧？十袋金币换一个杀人机器，你不会感到疼痛也不会有思想，直到……”她颤抖着，忍着剧痛，告诉他一些信息。

“我知道。”他说，“我见过那些行尸走肉般的人。”

她微笑，手指掠过他的脸颊：“请你把鎏金带走吧，不然他就成孤儿了。”她的双目渐渐无神，只剩沉沉死气，最后叹息一声，宣告生命的逝去。

他去找那个孩子，发现他奄奄一息躺在山间，待发现他失忆后澄空松了一口气，他细心照顾他，不久后，毅然将他带回赫舞。

【10】

“所以，您才一直不告诉我真相吗？”鎏金望向父亲，“可就算您把我带回了赫舞，那里依然不接受我。”

“我幼时犯错，父亲严厉惩罚，只表现出一点不满，他便毫不犹豫拔刀相向，幸亏有人劝阻，才留住了我的性命。赫舞人只知对强者绝对服从，没有亲情的概念，就是孩子死在面前，也绝不会流露半点悲伤。你不属于赫舞，是你的幸运。”澄空道。

“那父亲，您是怎样看我的呢？”少年怯怯问。

“我如果只是将你当做部下，就不会费心带你来这里。”

鎏金缓缓绽放出微笑，眉宇间映上暖色，目光犹如雨洗竹林后的清新。

“是什么将两个毫无关系的人连接在一起，生下孩子，组成家庭呢？”他问。

“据说是爱情。”澄空答。

“那您爱她吗？”孩子问。

中年男子露出了疑惑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