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赠我以时光【6】

【15】

再度见到戚赫是在酷热的八月中旬，在那之前戚赫并没有透露半点迹象，所以这次的意外相逢，对夏云晴而言，迅猛仿佛忽然遭遇狂风过境。

云晴拎着购物袋从超市回来，就算是下午五点之后，暑气也没有完全散尽，蝉鸣依旧一声又一声。边走边和东临打着电话，一抬眼，就看到戚赫就站在楼道中，微笑着对自己挥了挥手，笑着说：“云晴，我回来了。”

亦如时间倒回了以前。

少年在楼道里亲切地和自己打着招呼，夕阳的光折在他身上。

云晴呆在那里，思绪一阵轰鸣，随即戛然而止，就像手机忽然被挂断后出现的忙音，“嘟——嘟——嘟”一阵阵，刺得某跟神经突突跳动，带来隐隐的疼痛。

以前一直幻想的画面，期待有一天，戚赫忽然出现在面前，笑着说，云晴，我为你回来。

在脑海中一遍一遍回放的，自己给自己的，虚幻的浪漫。

在戚赫离开的最初的时间里，每天都这样期待它成真，直到学习越来越繁忙，直到高考，直到……答应和东临交往。

这不切实际的期待早已被放到了最隐秘的地方，几乎就能成功地将它遗忘了。

却忽然被展现在了这光天化日之下。

他说“云晴，我回来了”而不是“我为你回来”，但照样能掀起心头的巨浪，翻江倒海。

霞光柔和，却刺得人差点流出眼泪。

东临的声音还从手机那头传来，很兴奋的语调，夏云晴只关注着许久不见的少年，喉咙一阵疼痛的哽咽，于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之前的话，所以当东临再次问着“你觉得怎样”时不知道怎样回答也不敢回答，怕被听出声音里的异样。

好在手机电池及时没电，“嘟嘟”两声后自动关机，那时竟然有种“得救了”的心情。

云晴想这时自己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定很难看，想自然地和对方打声招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但有一个声音却十分明了，自心底深处传来，清晰得让人战栗，穿透耳膜震得太阳穴一阵阵隐隐刺痛，不曾停息。

不是任何一种误以为，是真正的心意。

我现在喜欢的人是东临。

但是……

没有人会比戚赫更让我喜欢。

我已经……

没有办法再像喜欢戚赫一样去喜欢一个人了。

这大概才是自己，想哭的真正原因。

【16】

之后的日子里，理所当然会遇上云晴现在的男朋友东临，见到那两人在一起亲昵的样子时，戚赫总会有种想避开目光的念头，尽管他没有真的那么做，尽量装出自然又平静的表情。

看到云晴手上提满了东西时，戚赫上前想去帮忙，却见她连连摆手说着“怎么好意思呢”，然后东临走过来很自然地接过，两人有说有笑地走着。

“你还真是麻烦的人啊。”东临笑着说。

“要你管啊，帮忙拿着！”云晴故意插起腰。

戚赫落在他们身后，两手空空，却比提了千斤重物还要沉重。

此刻才忽然发现，原来，“照顾你”这件事，不是出于儿时夏父对自己的嘱托，不是责任，更不是什么负担，是乐意为之的事情，并且……

是在通过这样的方式实现自己的独占欲。

曾被云晴开玩笑地抱怨“我现在这样缺乏独立的性格都是戚赫造成的”，那时敷衍地点点头并不深究，现在想来，确实，夹杂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私心。

希望让她更加依赖。

希望她觉得“没有自己不行”。

然后，就不会离开自己身边。

这几个字在心里的真正定义，原来，是特权。

照顾夏云晴，是非自己不可的事情。

【17】

夏天坐公交是件折磨人的事情，因为开冷气而禁闭起来的空间里，空气格外沉闷，尤其是此时此刻，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云晴皱了皱眉，总觉得自己的额头有些发烫，满脸通红，疲倦而昏昏欲睡。

“怎么了？”东临问。

“大概是感冒了吧。最近总是呆在空调房里。”

“大夏天的感冒？”东临笑笑，指了指肩膀说，那你先靠着休息，到站后我叫你。

一路上都很没精神，东临将她送进家，本来想说要不要去医院，但对方一直都是坚持“不到走投无路坚决不去医院”的态度，看到旁边打开了一半的抽屉里有感冒药，拿了过去说要不先吃两片吧，应该会好些。

云晴点了点头。

原以为只是小事，但半夜的时候忽然上吐下泻，全身还起了一点点的红疹，狼狈至极，大半夜的被送到急诊室。

东临得知的时候是第二天上午，心急火燎地赶到病房的时候云晴还睡着，夏父在一旁招呼他坐下。

“怎么会忽然变得那么严重？”东临问，“不是普通的感冒吗？”

“啊原来不是感冒，是过敏引起的，”夏父解释道，“小晴对香菇过敏，吃一点点不要紧，稍微多一些就不行。”

“这样啊……”

“同时芒果也不能多吃，不然脸上会痒很久。上次香菇过敏是多年以前了吧，所以一直竟也没在注意。”

“哦……”

“其实只是过敏的话不会那么严重，糟糕的是，没有感冒的情况下，服用了过了保质期的药物。”

东临心里狠狠一沉。

“小晴经常忘记检查物品是否过了保质期，像药品之类的经常一放就是好几年没有及时更换，使用的时候也没有查看的习惯。”夏父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几分惭愧，“我竟然也是现在才知道，这些，都是戚赫那孩子告诉我的。”

戚赫吗……东临默不作声。

“一直都忙于工作，从小都是让戚赫照顾她，我这个做父亲的真是惭愧，哎。”

“那……他没一起来吗？”

“很早的时候来过了，刚才出去买苹果了，应该就快回来了吧。”

正说着，门被推开，戚赫拎着购物袋进来，和两人打过招呼后坐在一旁，从袋子里拿出苹果，果盘和水果刀。

“云晴不是，不喜欢吃苹果吗？”这大概是唯一记得的特别之处了，他望向戚赫，目光停在他手中的苹果上。

“嗯。”戚赫点点头，专注于手中的动作，“但是她喜欢闻苹果的香味。”将苹果平均切成了八瓣，一片一片摆好在果盘外围围成一圈。

“那家伙，其实是个相当挑剔又麻烦的人，”戚赫拿起另外一个苹果，讲起云晴的种种小习性，“饮品只喜欢橙汁，面包只要抹茶味的的还要在上面抹蜂蜜，巧克力只吃可可含量百分之五十以上的，蔬菜一定要洗上三遍，水果却是懒得洗经常直接塞到嘴里……”

东临一直安静地听着。

全是自己不知道的小细节，和云晴交往的一年时间里，笑笑闹闹偶尔也会吵吵小架，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不错的男友，直至今日，才发现竟然有那么多不足之处。个性温和的夏云晴，就算是生日时，或者生病时也没提出非某种东西不要的任性要求。

没有橙汁的话别的也可以，其它口味的面包也不错，可可含量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巧克力并不是每家店都出售，并不用在意。云晴一定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也觉得没有告诉自己的必要。

唯有戚赫，就算她不讲，也知道、并记得她这些古怪的偏执。

东临垂下头若有所思。

他曾经想抹掉戚赫在夏云晴世界里的痕迹。

你不知道吧，东临看着戚赫，心里对他说，就在几天之前，用冷漠的语气要求她，请彻底忘掉戚赫，做不到的话，我无法继续。

你也肯定不会知道她当时是多么惊惶和难过，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却还是紧紧抓住我的衣袖，说着，我会办到的，一定会。

但那时东临却依旧硬着心肠，没有说任何安慰她的话，独自走在前面，偶尔瞟一眼身后她没落的表情。

他知道只有那样才会让她有深深的负疚感，下定决心去做她不愿意的事。

真是差劲呀，东临自嘲，明明是在利用云晴的性格弱点强人所难，却还让她觉得是自己的错。

他曾经以为，戚赫只是因为相处的时间长而了解夏云晴，只要自己努力的话，一定不会输给他，现在却发现，他远远及不上的，是那两人之间一个眼神，一个表情的默契，是他们之间就算分开了那么久却还是靠得很近的牵绊，那与时间的流逝无关，与空间的距离亦无关。

明知如此，却还是在勉强她。

东临皱起了眉。有什么在心里一点一点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