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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2、

老重破产是一夜之间的事,重言重回社会底层也在一夜之间速度之快有些不可思议,当然这只是对老重家自己来说,而外人看来,他重言能考上大学才是真正的不可思议。

重言考上大学的消息是村口的情报中心透露出来的,小破城仅存的城中村,坐享交通位置和农村企业福利,津贴优渥让村里的妇女团体没了奋进的斗志,整天坐在村口门楼下畅谈奇闻要事,兴致来了就跑去信|访局,说要为统一事业出一份力,要捐钱,要打湾湾的脸,让他们来我们村里好好看看。

不过这些活动都被重言考上一本重点大学的消息压住了,每天都有人来重言家问重言妈妈说,“老刘,你说实话,你家重言怎么考上的大学,是不是买了答案?你告诉我是哪儿来的道儿,我儿子明年也高考,你可不能忘了吃水忘了挖井人啊,你家重言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啊!”。

老刘和老重同样觉得神奇,不止一次问重言,“你告诉妈,是怎么回事?咱可不能干着违法的事儿啊,就算不违法,也不能做这道德沦丧的事。你看你姐,不就是堂堂正正考上的理工大吗,你可不能给咱们家光荣的大学生事业抹黑啊。”

重言最烦的就是解释,无论任何事,他觉得任何事解释就等于放屁,说再多也根除不了你在别人心中的印象,那还说什么,干脆闭口不谈。

他这一沉默,老刘和老重慌了,情报中心人员每日紧逼询问,他俩更慌了,要是有那心术不正的人给教育局举报,重言多少年的青春就得废了。

老重急了,筷子不停扎着盘子里的凉拌胡萝卜,“你倒是放个屁啊!有没有作弊啊!”

连续吃了快五天的萝卜宴,清蒸熬汤,煎炸烹煮,样样来了一遍,重言看到萝卜就想吐,他看着老重筷子扎进萝卜里,发出噗噗的声音,一时没忍住,“噗”了一声,声儿还挺大,家里家具已经被人搬空了,很空旷,“噗”声回响不绝于耳。

重言说:“满意吗?”

老重气的胡子飞起,想了一万种答案,没想到等来这么一个答案,当即扔了筷子,踢了脚饭桌回卧室去生闷气。

老刘不死心,一定要问个明白,语重心长的,“妈就最后问你一句,有没有你点个头或者摇个头行吗?你有没有作弊?或者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重言叹口气放下碗筷,“没有,自己考的。”

第二天,老刘在村口开了场新闻发布会,告诉大家重言是自己考上的大学,正经一本重点,一字一符都是自己亲手写上去,脑子转过的,希望大家不信谣不传谣,一切以官方通告为主。

不仅是村里,重言那些发小也都觉得不可思议,不可思议的地步比村口中心还要深几分。

一个暑假重言都很萎靡,能说上几句话的,也就罗成成他们几个发小,个个成绩都不咋样,典型的废柴联盟,吃喝嫖赌没有赌,他们联盟还有些底线,毒和赌,不能沾,发现即斩杀,没有余地,而深陷嫖潭的,大家轮番谴责,通讯录一律改为‘阳痿男’,情节严重的直接开除团伙,此生再不纳入|联盟并且报警处理。

罗成成的成绩算是好的,能考个专科之类的,对分数也就比较上心,重言本不想可以去查成绩,通知书寄回来就是考上了,没通知书就是废了,分数就是家长的,而他的家长现在根本没心思管这些,更是没抱什么希望。

“重言,你牛逼啊!麒麟鞭啊你!”罗成成一个电话打过来。

重言觉得他粗俗,“说点有用的,大半夜的,吃多了你?”

那边电话里电流声都呲了出来,比免提声音还大,“589分啊!小瘪三你考了589分啊!”

“你|他|妈”重言没给他继续粗俗的机会,挂了电话。

也难怪旁人甚至亲生父母都对他充满了不信任,纵观重言整个学习生涯,实在找不出任何一点可以考上大学的证据,打小的中下游水平,勉强能提上台面的只有一个语文。

语文老师也是他们班主任,跟老刘说不止一次说过:“重言妈妈,重言这个孩子有些异于常人,背诵课文特别快,但只要下课铃一响,前五分钟背的滚瓜烂熟的东西瞬间就能忘得一干二净,我们几个老师刚开始以为他是天生的临时抱佛脚选手,后来发现不是,佛脚他只能抱五分钟。重言初中也是在五中上的,我对他还算比较了解,咱们也不算外人,我就给您明说,我希望您能带重言去一些评测机构或者医院去看一看,扫一扫片子什么的,尝试尝试能不能让重言抱佛脚抱的时间长一点,最好别撒手,这么做也是为了孩子的前程着想,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重言觉得自己没有问题,反而住在308宿舍的前任学长们病得不轻,308门牌号中间的0被抠掉了,并且从痕迹来看才抠掉没多久,残留的胶体还没蒙上灰。

他找到从宿管那里拿到的黄色小钥匙开了门,首先看见的是正对门口的阳台,窗纱上灰黄的颜色格外扎眼,阳台上吊着几个没人要的衣架,三五成排色彩鲜明。

阳台门开着,远远能看见阳台角落里一个风烛残年的脸盆,里面一团狰狞干瘪的布,猜想是个抹布。

些许微风吹进来掠起一阵灰,呛的重言咳了两声,他走进去先关上门,打开衣柜时被衣柜上的纸贴吸引过去。

衣柜蓝色,六个成一排靠在墙上,柜门有半个肩膀宽,每个门上对应床号贴着不同的贴纸。

1号:圣骑士,形象是女性血精灵;

2号:法师,形象是女性血精灵,头发是白色;

3号:猎人,形象是巨魔;

4号:术士,形象是侏儒;

5号:潜行者,就是贼,或者叫刺客,形象是男亡灵,一只骷髅;

6号:牧师,形象是男性血精灵。

满屋的尘土,三副上下铺,中间两张细窄宽条的桌子,几只分布不均摆放的没有内胆的暖壶。

重言家里基本被搬空了,包括他的卧室也只是剩下了自己的书墙,电视电脑之类的东西低了债变了钱,空荡荡很是凄惨,但他看到宿舍后,仍旧疯狂想念自己的凄惨的卧室。

找到插孔给手机充上电,手机自动开机后立马响了,拿来一看,是老刘,他接了电话。

“言言,到了吧?”老刘声音苍老了许多,以往都是‘屁崽子活着呢?’。

“手续都办完了,在宿舍呢。”重言摸出烟点了根,都到阳台上开了窗,灰尘又呛的他咳了几声。

“怎么了?生病了吗?”老刘声音有了点精神,急了,“是不是水土不服啊?哎呀,都是妈妈不好,妈妈忘记给你带点药了,等会我就去村卫生所给你拿点药寄过去。”

“没有没有,来了都没机会吃东西呢,怎么会水土不服,”重言说,“我好着呢,你甭操心了,我姐呢?”

“在收拾东西了,”老刘在那边叹了口气,“你姐说,你不用回来,不是什么大事,火车票那么贵,家里乱七八糟的,不用来回折腾了。”

“得回去,这都不是大事什么算大事啊,都说好了的事,不能反悔。”重言在那盆半死不活不知道是个什么植物的花盆里弹弹烟灰。

老刘顿了顿说:“你姐也是怕你累,咱们不比从前,她想你省点钱能吃点好的。”

“得回去,”重言鼻子有点痒,吸了吸鼻子又重复一遍:“得回去。”

“你在外边上学,爸妈也放心,你姐也放心,这些讨债鬼们天天喊着父债子偿,你回来还要跟他们周旋,平时说一说也就算了,现在你考上大学了,妈妈怕影响到你学习。”老刘说着声音越来越低。

说到这些,老刘总是有种对不起重言的自责,在债主面前卑微是迫不得已,重言不想让她在自己儿子还是这样抬不起头。

他打起精神,把烟头捏灭在花盆里,提口气说:“哎哟老刘,这可不像你啊!你儿子是那种会让别人影响自己的人吗?你儿子心多大你还不知道啊!我好着呢!学校食堂我都去看了,饭可便宜了,一天都花不了10块钱,饿不死的,你把心放肚子里吧!我还打算这一个月里给你找个儿媳妇带回去呢!”

“死小子,哪儿能那么快找到。”老刘呵呵笑起来,心情好了不少。

其实他还没得及去食堂,根本不知道食堂饭菜的价格,重言又说了些学校的事,还把只见过一次面的李遥捏造成来学校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这让老刘更加放心,说的老刘身临其境一直念叨着想来学校看看。

这是破产半年来,重言学会的一项技能,演戏,通过想象,演一出让大家都能放心的戏,无论是让家人放心,还是让债主们安心,事实证明,到目前为止,效果不错,虽然消除不掉怒火,解决不掉根本问题,但总是会让事情有些转圜的余地。

小破城特别小,一百万的人口分了十四个区县,大部分又集中在主城区,生活在这里的人圈子也就小很多,但凡谁家有点什么事,七扭八拐没过几天基本上没个人都会知道。

重言作为小破城有名的暴发户暴二代自然人尽皆知,名声还是有一些,当然,不是什么好名声,暴发户这称头也不是什么好词儿,城里第一间酒吧的时候有人当面说了一句暴发户的儿子,重言找人打断了那人的腿,然后花钱让刻龙画虎的不知道谁的哥哥把那人绑在郊外的屋子里困了四天,第五天派出所赶到发现的时候,见那人浑身光溜溜已经烧到了近四十度,而重言啥事儿没有,依旧整天泡吧打游戏,整个一混不吝二世祖。

这自然少不了老重的功劳,所以当老重家破产,债主摇旗呐喊冲进重言家院子的时候,院外早已围了不少人,都等着重言犯浑把事情闹大,这出好戏他们可不想错过。

谁知等到了凌晨,老重家依旧没什么动静,没有想象中老重家儿子拿刀砍人,掀桌子砸椅子对骂打嘴仗的情景,后来有人问了从里面出来的人才知道,老重家儿子竟然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笑容满面像个人畜无害的乖宝宝。

知子莫若妈,老刘显然知道重言在演,电话挂掉前三令五申要求重言拍一张“干干净净宽敞的宿舍”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的合照给她发过去。

本想以诺基亚6300像素不行和发彩信需要流量为由遮过去,那边老刘声音就沉了下来,有些抽泣地说着“妈妈对不起”,重言只好答应。

环顾四周,除了阳台角落的盆和不知道是不是抹布的布,这里没有任何打扫工具,上来时记得308紧挨着水房,他不得不拿起那些东西去了水房。

那团布五分钟之后才开始有软化的迹象,期间不时从里面浮出来一些虫子尸体,重言盯着满水的盆,盘算下身上的盘缠,决定还是去买块抹布和洗衣粉之类的东西。

回宿舍拿钱包,门是半开着的,他打开门,有人正站在衣柜前看柜门上的贴纸,那人一身运动短袖裤衩,听到声音后转过来,咧着一口大白牙喜气洋洋的。

“你是1吧?”那人开口说着,看了眼重言放在床铺的行李。

重言点点头,看见他床铺对面的2号铺上放着一个银色的行李箱和一捆卷好的被褥:“你是2号吧?”

“是啊是啊,我叫王璞,”王璞说,“体育学院,游泳的。”

“我们学校有体院学院?”重言又想到了罗云飞,这才记得学校有体院,然后说:“重言,文学院的。”

“有啊,不过我刚设立没几年,我们这好像是第三届还是第四届来着,学校这几年心设立好几个学院,航空学院也不是刚设立的吗?”王璞说着,指了指衣柜,“重言,这上面贴的是什么玩意?”

“上届宿舍贴的,魔兽形象图,应该是一批魔兽粉。”重言说。

“好家伙,我这2号床铺的形象还是白头发,”王璞摸了摸自己还没一厘米长的头发,“我一直想染个白的,可惜不适合我。”

重言想起了李遥的银白色头发,也不长,看着还挺有精神的:“怎么不适合了?我觉得挺显精神的。”

“我们常年泡在水里,队里不让染,也不让留的太长,就我这头发长度染个白色儿,跟个濒临决死的仙人球似的。”王璞撇撇嘴说。

重言想告诉他,植物濒死的时候发黄而不是发白,还没来得及说,扔在床上充电的手机开始震起来,单薄的床板震的嗡嗡响,没几秒就被挂断安静下来。

一个电话而已,王璞也没在意,走到他自己的床铺前弯腰开始翻腾行李:“这儿可是得好好打扫打扫了,是个大工程啊。”

“我去买些打扫用的。”重言翻了翻包拿出来钱包。

“不用不用,”王璞站起身,叉着腰打量下宿舍环境,“等会儿有人会来打扫,绝对的专业,保证一尘不染的!”

“谁啊?”重言好奇。

“等会你就知道。”王璞笑着说,“包你满意!”

重言想了想,还是说:“我还是先去买点东西吧,反正以后也要用。”

王璞点点头说:“宿舍楼对面就有个小超市。”

下了楼,学校还保持着他来时的样子,熙熙攘攘的人,学姐学长带着新生一处一处来回穿梭。

太阳没有中午时的毒,重言顺着树荫绕了宿舍区转了三圈才看到了王璞说的那个超市藏在一颗两人抱的树后面,没有门牌,只是在门口树下立了块板子写着“超市”俩字,板子没有固定,松垮垮靠在树上被风吹倒了。

超市很小,放在他们村里顶多是个小卖部的规模,整个店从门口的牌子到里面的摆设充满着便宜到不行的气息。

这很适合重言。

他一进去,人比想象的多很多,一个挤一个挨着走,三排货架之间最多容纳两个人并排走,收银台被计生用品和棒棒糖等小零食产品埋在最角落里。

好在重言个子比较高,穿过一个个头顶能看到产品布置的区域,杂货货架在最里面收银台旁边,他扭着身子望着杂货区刚想迈开腿,一颗白色的脑袋从众多黑点似的脑袋中间突然升起。

白色脑袋冒出来正好对上重言,他可能没想到在这个高度下能看到另一颗脑袋,一时间愣住了。

下面那些脑袋像是发现了什么,纷纷转头向上看去。

重言也没想到来买个抹布洗衣粉还能有如此滑稽的场面,或者充满缘分的场面?下面那些头的主人明显不是买东西的,基本每个人的手里都握着手机。

他一时不知道这算是缘分还是出门不利,只能扬起胳膊挥挥手强装欢笑与惊喜地说:“嗨!真巧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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