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转眼已入深秋，侯府前的树全落了叶子，铺在地上枯黄一片。每日都有仆人拿着大扫帚洒扫，但白蔻为了锻炼杜溥心，让他也每天跟着仆人一起打扫。

因此路过的人看到侯府嫡子一大清早拿着扫帚挥舞地虎虎生风的场景，已经见怪不怪了。

杜溥心好不容易扫尽了今日的落叶，回到自己的院子喝口水。

他浑身的汗，身上的劲装也被浸湿，他用汗巾擦拭着，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前襟开得很大，露出了精致的锁骨，弧度美好而惹人遐想。

他偷偷向白蔻那边瞥了一眼，后者只是安安静静地在摇椅上看话本子，没有理睬他。

杜溥心不禁有些失落。

叩叩叩，叩门声轻轻响起，阿福憨厚的声音传来：“少爷，今天的药。”

“放这吧，”杜溥心淡淡道。

在阿福走后，他端起那碗药，倾数倒进了秋海棠盆栽里。

“这药还得‘喝’到什么时候？”杜溥心问道，“我的花都快被浇死了。”

白蔻剥好一枚葡萄，含进嘴里，语气很淡：“时候未到，喝着吧。”

一转头看杜溥心，他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喉结上下一滚，无意识地吞咽。

白蔻皱眉：“你还在这愣着作甚？今日的书看完了？”

杜溥心猛然回神，脸颊有些烧，低下头道：“看完了，那些书我小时候就看过了。”

继教他巩固武艺后，白蔻又开始监督他读书，看样子是执意要把他打造成文武双全之人。

原意是好的，可总给杜溥心一种她在养儿子的感觉，还是把他当做儿子！这令他十分不适，隐隐有些抵触，不过摄于白蔻的淫/威，他不敢有任何表示。

白蔻听到他的话，有些惊喜，罕见地夸了句：“底子还算不错。”

杜溥心立马抬头，像只得了骨头的狗，摇头晃尾巴的，“我小时候经常被称作神童呢！”

他拍着胸脯，洋洋自得。

白蔻瞥了他一眼，嘴角斜勾，道：“呵，谁不是呢。”

“……”杜溥心沉默了。

他暗自吐了吐舌头，有些羞赧自己的沾沾自喜。不过……白蔻幼时也被称为神童吗？总觉得她身上有好多自己理解不了的东西，神秘而惹人遐想。

杜溥心去瞧白蔻，一时间有些移不开眼。

人果然都爱犯贱啊，越得不到的东西月觉得是好的。

白蔻愈发疏离他，他就越想往上贴，杜溥心也搞不清自己这是什么心理。自己就像中了邪一样，刚开始遇见白蔻时，觉得她是邪祟、厉鬼，恨不得生生世世远离。

而现在，他看着白蔻那张略显寡淡的脸庞，只觉得眉眼可爱，气质出挑，哪哪都好。

白蔻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只有她真正关心他、为他着想。人也聪慧，她无论何时都俯视一切，执掌时局于手中的样子，给人满满的安全感。

杜溥心呆呆地看着，心中不禁再三感叹：她可真好。

——在他心中仿若完美。

“完美之人”抬眸深深望了他一眼，声音清冽，皮笑肉不笑道：“总盯着你祖宗看什么？看我这巴掌适不适合你的脸吗？”

杜溥心：“……”他嘴角不可避免地抽了抽，随即叹气。

——就是嘴太毒了……打人也有些疼。

对于古人的中秋之宴，白蔻是有着很大的好奇心的，她面上不显，实际上也很期待。清早被杜溥心唤醒，在对方翻箱倒柜给她搭配出衣服后，白蔻现在站在镜前，有一瞬间恍惚。

“怎么样，我眼光不错吧。”杜溥心笑嘻嘻地站在身后，望着镜子里的她说。

镜中的女人身形高挑，面容不出众，却被协调的衣服衬得面色红润，气色极好。衣裳是上好的料子，低调却不平庸，不至于太过扎眼。平常人看过去只会觉得这是件儿剪裁做工都上好的衣物，却不会注意到这是王公贵族都不一定用得起的彩锦。

杜溥心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就差把“快夸我”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白蔻点点头正要说什么，忽而听到外头小厮的传唤声，到了该出发的时候。

杜溥心与白蔻登上同一顶轿子，跟随着侯府的队伍缓缓前往皇宫。

侯府与皇宫的距离不算远，平日里坐轿两刻钟就能到。但今日达官显贵都同路同时前往，路就有些堵。

对面遇上了，免不了要寒暄一番，再推辞推辞让对方先走。

这也是为何要这么早出发的原因。

杜溥心早有预料，拿出本兵书来读，又给白蔻准备了话本子。

自从向号称用兵宗师的李盖将军学习后，杜溥心便时常读些兵书，也懂得了不少用兵之道。虽然他没有从武的想法，但隐隐知道一通百通的道理。

很多时候这些用兵上的道理也使他在生活上通透不少。

轿子行得不大稳当，两人时不时撞到一起。

白蔻古井无波。

杜溥心倒是有些热，轻咳一声道：“我最近去李盖将军府上学习。”

白蔻：“唔。”

杜溥心眨着眼睛：“你猜我总能碰到谁？”

“唔。”白蔻敷衍着。

杜溥心摇着她胳膊：“你猜一猜嘛。”

白蔻翻一页书，“莫挨老子。”

“是管智明！”杜溥心果然自己忍不住说了出来，随即兴奋地看着白蔻。

后者却不为所动。

杜溥心纳闷：“你不知道管智明吗？那可是管智明啊！”

白蔻这才从书里抬头，凝噎了一会儿，而后缓缓道：“我一活在大纷乱过后的新纪元人，连你们皇帝的名字都没听过，你们朝代处于哪个历史阶段都没搞懂，我会知道什么……管智明？”

一番话将杜溥心听懵了。他愣愣地点点头，而后转过头去思考人生。

行至晌午，一行人终于到达了皇宫。

行走在红墙碧瓦环绕下，脚下的板石路长长的铺到视野消失处，上面却干净到连一颗小石子都没有。

有暖风吹拂到脸颊上，白蔻忽而发现，这与自己印象中的“皇宫”有些相似。

同样的庄重沉寂，积压着哀怨，沉淀着历史。

不过不一样的是，眼前的皇宫更加艳丽，有些更深的刻入骨子里的沉重感。

杜溥心不经意间碰了她的胳膊。

这厮真是越来越猖狂，总搞这些莫名其妙的“身体接触”。

白蔻嫌弃地掸了掸那处的灰。果不其然看到杜溥心露出了挫败的神情。

不过也就是须臾，他又扬起一张大笑脸，冲白蔻挤眉弄眼。

白蔻：……莫不是个傻子吧。

宫人们在前方带路，同时引着几家的人。

与平南侯府同行的便是工部侍郎郭大人家，不过这次倒没有看到郭忻的身影。兴许是又被郭大人关禁闭了，熟悉好友的杜溥心如是想。

走过漫长的一段路，队伍开始分批行动。

平南侯被和其他大人被带领着先去面圣。

杜荧和府上的家眷们前往后宫御花园处，而杜溥心则和其他公子聚作一堆，自行找歇息的地方，有宫人在旁跟随。

白蔻身为杜溥心的贴身侍女，自然要跟在他身边。

只不过其他公子都带着个小厮或书童，只有他带着个侍女，不免奇怪。

众人看他做派不禁奇怪，偏偏杜溥心更奇怪，总带着个侍女在身边不说，还一副引以为豪的样子？

杜溥心身旁不止有白蔻，还跟着杜立辉。

路上，杜立辉闲庭信步，举止得体。

若在以前，两兄弟一同出现时，光芒会自动聚集到杜立辉这个翩翩君子身上。可现在，两人走在一起的场景开始在众人眼中变了味道。

总觉得太过内敛并非好事，杜溥心着一身显眼的深红色绣金袍，腰带飘飘，手里握着把折扇，指关节修长。整个人爆发出一种异样的光彩，像在死水之中注入了灵泉，生机勃发，亟待绽放。

这一切杜立辉都看在眼里，他因为小时生活在这位大哥的神童阴影下，心思不免纤细而敏感，容易多心。

察觉到旁人的情绪变换，杜立辉心中很不是滋味，他闭了闭眼静，努力不让自己露出厌烦的表情。

他转头去看杜溥心：他这位大哥，近来像变了个人似的，又好像什么都没变。观他现在，还是一副招摇过市没心没肺的样子，可事实真是这样么？

杜立辉笑了笑，道：“大哥，近来我们总碰不上面，在一个家却好久都没见了。”

杜溥心侧耳朵去听，点头以表同意。

的确，近些日子杜溥心忙得脚不沾地，要进行例行早操，要背书，要坚持训练射箭的同时学习其他武义，还要去李盖将军府上同太子一起学习，甚至还要时不时帮家仆扫院子扫落叶。

而平南侯也越发喜欢找他闲聊议事了，杜溥心每天充实得连睡觉都没时间。

杜立辉也总是参加他那一派人的聚会，因此近月来，两人虽然同在一府，可见面的次数还真的……屈指可数。

之前杜立辉母子对他怀有不轨之心，杜溥心虽心有芥蒂，却想着总归是亲兄弟，两人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

……虽然现在他还存着杀招想着要彻底扳倒这对母子，可只是想扳倒他们罢了。他被养废的事实不能改变，他也不可能因为报复得侯府家破人亡，那也是他的家。

若是他们不再来挡他的路，或许自己会仁慈一点。

杜溥心想着，没有注意到杜立辉望着自己的眼神。

——那种可怖的眼神里有着表面的恭敬，还有着居高临下的优越感、有着凛冽的刀子、还有着看下等生物的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