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屋内酒香四溢，悬挂的帷幔被风垂着飘到半空，燃着的不知名香，烟气袅袅。

杜荧咬着下唇，拿着杯子的手略为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韶平坐在离两人很近的位置，不过若是细看就会发现，他整个身子都倾向白蔻，就差倒在她身上。

韶平正抱着箜篌弹唱，手指拨弄着琴弦，乐曲似有西域意味，像旅行中的一口烈酒，似异域歌姬顺着身体在蛇一样扭动。

曲子是好曲子，粘腻的眼神却也使人惊觉恶心。

白蔻起身，“我方才想起，还有要紧事，先回了。”

“这就要走了？”韶平明显一愣，讶异着追过来，正拿着一方帕子，似要交给白蔻。

杜荧也跟着过来了，白蔻看见她苍白的脸色。

又瞥了眼韶平递过来的帕子和他娇羞的眼神，忽然笑了，拒绝道：“还是算了，我我与你同为奴婢，实在没有常联系的必要。”

“什么？！你是奴身！”韶平听见这话，惊怒不已，有些破音的喊道。

白蔻歪头笑了一下，上下扫了他两眼，嘴角撇了一下，夺门而出。

没过多久，她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杜荧很快就跟了上来，咬着嘴唇，手指在无意识地搅衣服。

白蔻叹了一口气：“你哥见过韶平没有？”

她不相信大渣男还认不清小渣男。

杜荧唯唯诺诺的，眼眶泛红：“见过，还打过他。”

白蔻点点头。杜荧思索一会儿，又咕哝着开口道：“他一直在阻挠我，不过却从未将此事宣扬过，也没告诉父亲。”

白蔻想着方才韶平的样子，问：“你以前都带谁来见过他？”

杜荧咬着下唇：“我平时，都是和玉彤一起来的，有时还会和我的手帕交一起。我们从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他也从未主动弹琴给我听……”

她语气愈发落寞。

白蔻继续询问：“你的侍女和你在一起时有明显的尊卑之分。而你的手帕交与你相处时，想来是很平和的，你们以平辈朋友自居。若我没猜错的话，你的手帕交长相应当都不错。”

杜荧点点头，没有异议。她没有说出口的是：因为自身是个不受宠的庶女，所以她的朋友身份都不算太高贵，而那些人与她相处时，还是要让她侯府千金的身份三分的。

白蔻顿了一下，笑着说：“他是勾栏里的男子，命比纸薄，身如草芥。在寻常时候，他定是要咬着你这侯府六小姐不放的，以至于房里还有客人也要为你腾地方。可他看我长相平平，你对我却多有谦让，遂以为我身份高贵。

“他自恃貌美，想着一曲乱人心，踩着你，抓住‘我’，往更高处爬。”

白蔻冷静地分析，近乎漠然地说出这些话。

杜荧目光麻木，眉头紧锁，眼泪含了一包，似乎下一秒就会晕厥般。

她身子晃了晃，最终挺了过来，只是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掉下来了。

白蔻回头望她：“这个韶平，有野心，有心计。固然劣迹斑斑，但也在想着往外爬，走出淤坑。虽然方法不光彩，但也有可取之处。只是……他不适合成亲，因为，他不爱你。”

白蔻抬起杜荧的脸，盯着她的眼睛：“他爱的是权、是势，不是你这个人。就算你拼尽全力赢得了和他在一起的机会，他也会在遇到更有权有势的人时一脚踹开你。这就是你选的男人，你明白了吗？”

……

午间，白蔻和杜荧抄小路走偏门回到侯府。

玉彤正在那里状似闲逛地等着，接到了一个梨花带雨哭个不停的杜荧时，玉彤第一反应就是小姐又挨欺负了。

这可真是不对劲，小姐哪次去醉月楼不是笑着回来的，怎么这次？……

她怀疑的目光转向白蔻。

后者坦然自若，像什么都未发生般。玉彤又疑惑了。

杜荧哭着哭着，面上有些痒，把假胡子一把抹掉了。白蔻看得一噎，随后问道：“杜溥心有没有找我。”

“啊？”玉彤反应一番才明白这是说得他家大少爷，震惊地同时下意识答道：“未曾听说过。”

“好，”白蔻颔首，“扶你们家小姐回去吧，有什么事就来找我，她若是突然执意要去醉月楼也来找我。”

玉彤不太理解她话语里的深层含义，但见怀里的小姐没有反对，懵懂答好。

白蔻于是告别二人，向着那方小院子而去。

路上很静，偶尔能听到两声秋蝉濒死的叫声，花朵枯萎着坠地，被白蔻裙摆扬起的风托向半空。

白蔻一路来到小院里，本以为经过昨日那番争吵，依杜溥心的性子怎么也会拿旁人撒气，不拿旁人也会拿花草撒气。

可是没有，小院里依旧一处未变，侍从们来来去去，没有半分异动。

杜溥心拿着把折扇恰从屋内出来，他小跳着越过门槛，束起的发尾漾啊漾的。看见白蔻，他露出一个灿烂异常的笑容：“白蔻，你回来啦，正好一起用午膳啊，我吩咐厨子做了你爱吃的挂炉沙板鸡。”

他脸上的笑容无可挑剔，堪称完美。

说罢拉着白蔻来到桌边，按她坐下，殷勤地给她夹着菜。

“你是……”白蔻吃不进去，放下筷子。

“怎么啦，”杜溥心眉眼弯弯，“不是你告诉我不能挑食的吗，怎么你现在也不听话了？”

白蔻浑身一个激灵，快走两步钻进了镜子里面去，她深深觉得杜溥心是撞到真鬼了，十分不正常。

没过多久，她听到了杜溥心在外面干嚎：“白蔻，你进去干嘛，你出来啊。”

边喊着边拿手指敲镜面，还将脸贴在镜子上，铆足了劲儿向里面看。

白蔻被他这幅模样吓到了，嫌弃的问：“你要做什么？！”

杜溥心听到她回话，笑了一声：“不做什么呀，你今日去了哪里？”

“醉月楼，”白蔻的语气不可避免地有些心虚，这来自于不好意思。

杜溥心在外头似是沉默了一会儿，他的头低垂下，白蔻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听到他的语气：“我说呢……”

他面上一派风轻云淡，甚至还笑了出来。然而宽大的袖子遮挡下，他死死握着拳头，不长的指甲深陷进肉里，些许鲜血顺着手指流出。

然而这些都是白蔻看不到的。

她只能听见他用轻快的语气与她说：“白蔻，你别不理我啊。”

白蔻没有说话，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外头又是长久的沉默，半晌，杜溥心闷闷的声音传来，含着深深的落寞，像害怕被抛弃的大型犬类般：“白蔻，出来陪我喝点酒，说说话，给我个台阶下好不好。”

他手指无措地点着镜面，眼睑低垂。

心中泛起的希望被一点点消弭。

忽然，镜面开始泛起丝丝涟漪，一张淡漠的熟悉的面孔从中逐渐钻出。

杜溥心心中一喜，张开双臂扑了上去。

白蔻下意识伸出手去阻挡，哪想杜溥心眼疾手快，抓住她的双手往上一撩，白蔻的胳膊就扬了起来，又落到他的肩膀上。

她被这厮不要脸的样子弄得一愣，再反应过来时就被抱了个满怀。

杜溥心欣喜的声音近在耳畔：“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理我。”

他语气中带着莫名的自信，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和刚才那绝望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语气是那样的欢快，以至于让白蔻想象不到。

他现在的脸上，一丝笑容也无，嘴角绷直，眼中闪过不明的光茫。

杜溥心很快就松开白蔻，扬起一张大大的笑脸，他引着白蔻来到桌前，上面的菜肴还没有撤下去。

杜溥心殷勤地给她倒了一杯酒，道：“我们以后不要再吵架了，好不好？”

白蔻沉默了一会儿，她当然是不希望两人总吵架的，吵架就代表着意见不合关系结冰，那么他们的交流就会出现阻碍，这会影响到杜溥心的夺爵成名之路，进而会影响到白蔻回“家”的进程。

她轻点了下头，当做同意。

杜溥心遂笑了，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拿起酒杯道：“那我们以酒许诺。”

他这样的举动不免有些孩子气，一杯酒又能代表什么呢？可白蔻还是和他碰了杯，浅酌了一口淡酒。

奇异的味道漾在口中，似酒非酒，似香非香，好似浅浅的一口就能让人陷入迷醉。

白蔻特意看了这杯酒一眼，而后放到了一边。

杜溥心盯着这杯没喝多少的酒出了一会儿神。忽而又侧耳倾听，他向白蔻招招手道：“白蔻，你听外头的动静。”

白蔻觉得这酒属实有些上头，竟不自觉让人飘飘然的，不过尚还在她能接受的范围内。听到杜溥心的话，白蔻遂凝神去听外头的动静。

只觉之前没有注意，这侯府内似有隐隐嘈杂声，似乎离得有些远，像是迎来送往的宴饮之声。

白蔻露出些许疑惑，杜溥心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他不知何时到了她身后，离得极近的位置。他道：“是大夫人生辰，那边在宴宾客。”

白蔻点点头，揉了揉太阳穴。

她觉得脑子有些混了，很想回到镜子里去歇息。

然而杜溥心却拉住了她的手，两人不知不觉来到了小塌边上，杜溥心贴着她坐下。两人距离小得白蔻可以感受到衣袍阻隔下另一具身体的滚烫。

杜溥心的声音很恍惚，有时远的好像在天边，有时又近的像在她脑子里面说话。

白蔻知道是自己的原因，但不知怎地，竟有些没力气。

她仅能听到杜溥心在絮叨，断断续续的：“我娘还在的时候，崇尚节俭，从不操办自己的生辰。不过每当我过生辰时，她总会煮一碗面给我。她走后，我就没怎么好好过过生辰了。

“即使每年大夫人都会给我大操大办，可也只不过是名利场而已，来的宾客都是她熟知和需要熟知的人，甚至有一次，她都忘了请郭忻……

“白蔻，没有人真心待我，除了你……就算你也不是真心待我，但求求你，你装个样子给我看好不好，我只有你了。”

他呜咽着，看着白蔻逐渐迷离的眼神，推着她倒了下去。

“白蔻，别离开我好不好……”

他的手攀上白蔻的背，轻轻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