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进宫

思及此他便笑着说：“是娘子怜惜太子，想送他母亲的物品有个念想。”

皇帝把手里的珠子掷回匣中，“他有什么好怜惜的，当了太子还不够吗？”皇帝眯着眼凉薄道，“心思歹毒。”

徐怀并不觉得太子是个心思歹毒的孩子，皇帝也未必真是如此认为，只是他不喜太子，出口的话就往重了说。

他斟酌着道：“依奴婢看太子今日也是受了无妄之灾。”

皇帝斜他一眼。

“太子侍母至纯至孝，这金珠是先皇后所制，殿下便是再想谋害皇嗣也不至于拿娘娘的遗物做文章。”

“说不准他也是这么想的呢？故意反其道而行之。”

“这……”徐怀讪笑。其实还因为受损的是杜婕妤腹中未出生的皇嗣，且不论杜婕妤自身出身便不高，位分也低，皇帝对她只是寻常，远不如已经长成的两个皇子来得威胁大，若是太子要出手也该是对付吴王或者四皇子才是。

害一个还没出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的孩子对太子有什么好处？

这才是徐怀觉得太子遭了无妄之灾的原因，他知道圣上肯定也是知道的，只不过是为了贬低太子说的重话。

“行了，不必为他说话，”皇帝把匣子盖上，起身往后殿走，“朕又没说要罚他。明天叫陆幸来回话。”

“是，”徐怀低眉顺眼的跟在他身后，侧身望了一眼案上的匣子，“陛下，这珠子要收起来吗？”

“放着吧。”皇帝随意道。

——

说完了朝中的事，卫国公又问起她和顾家那边：“你同顾敬则和离——”

“哥哥放心，”崔合璧不愿多谈，打断他，“我同顾家之间并未生嫌隙，姻亲虽断了，但日后也能当个寻常人家走动。”

卫国公吹胡子瞪眼：“夫妻都散了，哪还有什么情面？日后不来往便是。”

崔合璧却不赞同：“我当初选中顾家就是因着他们的清流身份，若现在断了我岂不是白白谋划八年，哥哥，”她语气重了些，“我同顾敬则和离是两方都欢喜的事，我离开顾家时也同顾老太爷说好了，日后两家便当寻常亲戚走动。这话我只是说与你听，总归人情往来都是嫂嫂在做，嫂嫂自然明白。”

“我说不过你。”卫国公还是不喜，别过脸去。

崔合璧又道：“顾敬则明年春闱应会下场，几位大儒对他评价颇高，若无意外他应是能上榜的，且名次不会低。”

江南文盛，多出才子，亦多栋梁。崔合璧相信顾敬则的能力，她慢慢说：“届时他会上京来，哥哥待他可要客气些。”

“我还得待他客气些？”卫国公不敢置信。

崔合璧斜他一眼：“不然呢？你如今可不是人家的大舅子了，日后同朝为官，同僚之间自然要和气交往。”

卫国公不满嘀咕：“他这不是还没考上嘛。”

崔合璧一想也是，还有半年时间，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当下便也不再多说，看时辰不早了，今日卫国公在宫中和府中来回奔波，定也十分劳累。

临走时她提醒卫国公：“明日嫂嫂递帖子进宫记得捎上我。”

卫国公敷衍道：“嗯，知道了。”

送走卫国公后崔合璧了无睡意，她沿着湖边长廊慢慢走，一片雪花轻悠悠的落进来，崔合璧定住，吹了一口气，白雾把雪花融化了。

天地寂寥。

崔合璧在廊下站了许久，直到南照找来。

南照跺了跺脚，微微埋怨道：“娘子怎么不回屋，这样冷的天可别冻出病来。”

崔合璧让她给自己换了暖炉，一边慢悠悠的往回走，“外面安静。”

“屋子里不安静吗？您要嫌吵了就让大伙都轻声些，再不济把人赶得远远的，总好过一个人在外面受冻。”南照声音渐小，“大夫说您不能受寒。”

崔合璧淡淡道：“左右如今也不用生孩子，把药停了吧。”

“这可不行，”南照一惊，“这身体不是一时能调养好的，您现在可不能断药，否则日后喝起来又要费许多功夫。”

“南照，这话我只同你说，”崔合璧手里揣着桂花月兔绣锦暖炉，雪光照在她脸上竟有一种锋利之色，“我日后大约不会再嫁人了。”

南照惊住，“不、不嫁人？”她一时想问“那您日后怎么办呢？”，又觉她家娘子是极有主意的，她虽说的是大约，但就是一定了。

半响后她喃喃道：“您是因姑——顾公子的关系吗？”

她绞尽脑汁的想，和离是娘子提出来的，她亦是经过深思熟虑，那就不可能是对顾公子还留有旧情，莫不是被伤到了？

“当然不是。”崔合璧道。只是她原本也不想嫁人，嫁人有什么好，自己的荣辱喜乐皆系于另一人身上，没个着落。后来又发现外嫁女不便插手家中的事，如今崔家风雨飘摇，她须得为兄嫂多考虑。

“那也不用不嫁人阿？”

崔合璧默了一会儿，忽道：“我要好好想想。”

她方才站在这里就一直在想。

卫国公不曾问及她和离之后有什么打算，但她却必须要有打算。是就以归宗妇的身份呆在家里，还是尽早另寻一门亲事？

二者都有利有弊。若就她自己心意而言是不愿再嫁人的，为人妇的日子哪有在家中好过，但后者则能再挑上一门好的姻亲。

她拿不定主意。

不过这时说这些还尚早，不如慢慢考虑。

她打定主意，不肯再对南照多说，身轻似风的回屋去了。

——

翌日一早，天气放了晴，半面晴光入户，一枝红梅斜出。崔合璧睡到天光大亮方才起身，月照和夕照伺候她晨起洗漱，又挑了今日入宫要穿的衣裳。

南照给她搭了一套雀翠色直领对襟，外罩一件大袖连裳，头饰上弃了步摇择金钿镙钗，这样深浓的颜色叫她压下去竟只余秾丽。

崔合璧望着镜中的自己，忽地皱眉：“不必上妆了。”

她皮肤本就雪白皎洁，敷以铅粉反会泛黄，是以平日里她都不着粉，但易会学着长安风气在眼尾描上斜红。

时下丽人都追求华美艳丽的服饰妆容，尤其冬天不得不把自己裹进厚厚的斗篷之中后更是在妆容上下足了心思，抹胭脂、贴花钿、描斜红、涂唇脂，女子总是希望自己能变得更美。

南照疑惑的说：“娘子要入宫，不会太素净了些吗？”

崔合璧原是觉着太艳了，转念一想她若太过素净反而显得格格不入，只好贴上花钿，再涂一层薄薄的唇脂。

过了辰时去宫中递帖子的人回来，言谢贵妃已允准卫国公府家眷入东宫探望太子，崔合璧早听闻中宫无主，谢贵妃代皇后之职暂摄六宫，也不觉意外。

崔晗闹着要去见太子表弟，崔夫人便带上她一同去了，她们乘车在丹凤门外止步，往内是禁中，宫外车马不得入内。从前皇后在时卫国公府家眷还有恩典，特许在宫内乘坐轿辇，不过后来贵妃统御六宫，这恩典自然而然就没了，皇帝也就默认了。

但皇后薨后崔府人除了年节宫宴也都不怎么入宫了，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崔合璧却许久没走过这么长的路，也有很多年没来过这座太极宫了。她们跟着内侍省派来的德喜公公一路去，站在御道上远远能看见紫宸殿，那是帝王的寝居，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天家威严。

过了紫宸殿又一路往东去，经过甘露殿和武德殿才能到东宫。

经过武德殿外时有一列宫女并太监小步从前面来，德喜赶紧低头行礼：“奴婢见过四皇子。”

“德喜公公这是要去哪？”四皇子李炎不过五六岁，眉眼天真稚气。

武德殿临近东宫，圣祖皇帝未做太子时便是赐居于此，圣祖皇帝御极后便将武德殿封了，后来显太子也移居进去，因此武德殿在内朝颇有特殊含义。

可圣上先是将武德殿赐给吴王，吴王出宫建府后又让四皇子居住进去，很难不让人揣摩帝王深意。

“奴婢带卫国公府的家眷往东宫去。”德喜不卑不亢道，面对贵妃最受宠爱的四子也毫不谄媚。

李炎好奇的看过来，最后目光停在崔合璧身上，她面对李炎的打量抿唇对他笑了一下。李炎朝她走了两步，有模有样的对崔夫人行了一礼：“炎见过卫国公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