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风动（一）

一直到了风重新回到屋子里的时候，虞钦脸上的红色还没有褪干净。

知蘅看着了风含着揶揄地笑着走近了，便道：“这就是你想看的？”

了风耸肩道：“我想看什么您又如何知晓……不过确实是让我瞧到了有意思的东西。”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虞钦——青年礼尚往来地瞪了他一眼。

“那么来谈谈正事。”了风将那装着郑辰魂魄的小瓶搁在了桌上，轻轻缓缓地道：“方才你们在灵识之境时，可是有魔域的人跑来找我的麻烦了呢。”

知蘅蹙眉道：“魔域？是奔着魔魂来的？”

了风道：“是的，不过不止如此。”

他施施然坐到了二人对面，手里正把玩那小瓶子，道：“我打算给二位些情报，如何？”

虞钦身上的伤好了六七分，有些虚弱地道：“你又要什么报酬？”

“别这么说嘛。”了风插科打诨道，“我虽然是商人，但害得虞小公子受了这么重的伤，到底还是于心不忍——做人要讲求一个良心嘛。”

虞钦：“……”

了风是不是个人暂且不论，良心？那玩意他有吗？

了风自动忽视了虞钦的视线，缓缓道来：

“关于魔尊麾下的那些人，你们知道多少？”

知蘅一五一十地答道：“不知多少。”

了风免不了哼笑一声：“所以便说，蓬莱仙家心高气傲得很，就算是大敌当前了也不愿意去多费心神调查一下。”

知蘅：“……”

虽然她只不过是个百岁的小仙，论理也确实不清楚那些镇魔除妖的旧事——不过了风说的这话，她没法反驳。

虞钦手指敲着桌面，同样低低地冷笑了一声。

了风接着道：“魔尊座下设有左右护法，一男一女，为魔尊之鹰犬，是魔域之中除魔尊外最枢纽的人物。”

“右护法名唤无相，常以面具示人，无人知晓她的真实面目。此人行踪诡谲，天下第一的轻功高手都不一定追得上她——刚刚来找我的就是她，不过嘛，池渊楼有池渊楼的规矩，这事儿我可好好教给她了。”

了风话里有话，颇为愉悦地哼笑了一声。

“左护法名唤千面，正如他的名号，此人有千万种皮相，可幻化做世间任何人物——甚至可以抽离魂魄做引，同时幻化□□于世间各地……”

他意有所指地晃了晃手中的小瓶，知蘅和虞钦意识到他的言下之意，神色均是变了变。

“你是指……”知蘅道：“郑辰是那魔界左护法的……□□？”

“聪明。”了风勾唇笑了笑。

“怪不得。”虞钦冷笑道：“我就说，他一个吃里爬外的修仙弟子再怎么有能耐也没法子号令狞煞来作孽。”

“言归正传。”了风道，“右护法来找我讨要魔魂，我自然是不会轻易给了她，再怎么说也要给我同等价值的东西来换不是。”

“而且据我的了解，他们现在可是四下收集魔尊当年残余的魂魄，并且在魔域之中培养出来了一位……‘少君’。”

——少君？

知蘅垂眸思索片刻，将自己在灵识之境中与那魔尊对峙的事情说了，虞钦听罢后面色黑了一个度，而了风则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不以为意地道：

“这么看来，那魔尊还真是一位置身事外的‘慈悲心肠’啊。”

“且不论魔尊如何想。”知蘅道，“魔域之人要重唤魔尊魂魄塑其体身是事实……”

“你体内有魔魂，这也是事实。”了风不紧不慢地接话道，“接下来麓瑕真君想要如何？回蓬莱去吗？”

知蘅沉默了。

的确，这些日子陡然发生了太多事情，她还从没来得及想过之后的打算。

好半晌，她才在虞钦不发一言的注视下缓缓道：“魔魂万不能落入魔域手中，我能想到的法子……无非便是先回到蓬莱去再做商议，总比在人世间徘徊给他们可乘之机好。”

可就在此时，虞钦忽然道：“你回得去吗？”

了风和知蘅同时看向他，只见虞钦满脸烦躁地敲了敲桌面，道：

“就算是过了三千水，回了蓬莱之后呢？你还等着那群仙人把你当个宝贝供起来不成？”

“他们本便是打算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就那么确定他们不会为了方便将你连带着魔魂一起斩除了？”

知蘅：“……”

她眨了眨眼，轻轻叹道：“若这是个法子，也未尝……”

“麓瑕真君！”虞钦忽然拔高了声音，一手拍在了桌子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动静。

“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他低哑质问道。

知蘅无言以对。

了风恰到好处地出来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如今这情况确实是进退不能。”

“况且就算是麓瑕真君去了蓬莱，也没法子保证那群丧心病狂的魔族不会直接领兵攻上仙界不是？哪怕是您直接自戕以灭魔魂，谁也不说那魔魂就不会再自您体内跑出去，再附身到不知道哪家哪户人身上。”

“再怎么说，您现在还是个可控的因素，可是被魔域之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呢。”他瞧了一眼知蘅，“我有一个不成熟的小意见，二位要不要听？”

知蘅和虞钦看向他，只见了风笑得高深莫测，道：“棠溪剑斩妖除魔，当年李磬凭着这一把剑仗行天下，妖魔见之皆惧。而如今这剑兜兜转转又落回了虞小公子手里，怎不能说是因缘际会呢？”

虞钦隐隐有预感他要说什么，不由得握紧了棠溪剑。

“既然蓬莱回不去，那便只能在人间，而要想那群魔物不来侵扰也简单——将它们杀了便是。”了风笑意愈深，“虞小公子，只要有你和棠溪剑守在麓瑕真君身边，我觉得那群魔族也会被震慑三分吧。”

虞钦：“……”

知蘅：“……”

这的确是个法子，不过若真要这么做……

也就是要将虞钦的身份直接大白于天下了。

知蘅看向眉头紧锁的青年人，只见他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死死攥着棠溪剑的手骨节发白，足以昭示他动乱的内心。

蓬莱回不得，人间呆不得，自尽取不得，她现在可真是……如同被三界五行给抛弃了似的。

知蘅脑子里飞速划过了几条解决方法，到最后都被自己一一否决了，是越想脑袋越疼。

就在这时，她听得虞钦道：“我……不知道棠溪剑怎么用。”

知蘅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了风笑道：“那不是问题，池渊楼里有不少剑法记载，棠溪剑相关的东西也被收录其中了。”

知蘅对虞钦道：“且慢，你的意思是……”

她看着青年人还有些苍白的面颊，后半句话突然梗在了后头，说不出来了。

“还能有什么法子呢？”虞钦苦笑一声，并没有直视知蘅的眼睛，只是垂眸看向手中宛若有千钧之重的棠溪剑，疲惫地闭上了眼。

“我不喜欢仙人，不喜欢修仙世家。”他轻声道，一个不注意尾音就要被吹散了，“可我更不喜欢那些魔域畜生。”

“如果非要让我选一个。”他看向知蘅，好像是精疲力尽地笑了下。

“那我选你，仙君。”

-

知蘅忽然觉着心跳空了一拍。

她常年离群索居，三年前在麓霞山上捡到个小娃娃，没想到缘分居然能延续至今。

她想问虞钦，为什么要在灵识之境中出手救自己——不过这话在嘴里打了个来回，到底没说出来。

似乎已经太过了。

活了百余年，要说知蘅不知晓这些所谓的风花雪月那是假的——知晓，却从未想过主动去了解更多。

她或许注意到过虞钦躲闪而小心的视线，不过自己却执意无视了。

青年人那灼烫的感情救摆在眼前，她不敢近身，唯恐被那张扬的火焰灼烧到灰飞烟灭。

他没意识到，她亦是不敢察觉。

-

了风忽然拍了拍手，眉眼带笑地看着两个人，“情真意切”地感叹：“好一个一往情深，简直催人泪下。”

虞钦看不得他那副虚情假意的模样，啧舌一声后道：“按你说的，我拿了棠溪剑了，你也该把郑辰的魂魄交出来。”

了风从善如流地将那小瓶一推，搁到了两人面前，道：“自然，池渊楼最讲求一个公平交易。”

知蘅看着那小瓶，正想着要如何将此事通告与蓬莱时便听得虞钦忽然道：“我要留在樊都一阵。”

“什么？”她立马抬头把蓬莱抛在脑后，讶异地看着虞钦：“留在樊都？”

虞钦不去看她，低垂了眼睫道：“樊都之内有棠溪剑谱，我……要修习一阵。而且，我还有些别的事情要调查。”

他看向了风：“我留在这里，在此期间你确保仙君的安全——要多少报酬？”

了风撑着面颊微微一笑，道：“啊，要得不多，你替我干些活就是。”

他并未言明是什么“活”，不过想来也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好差事。

知蘅想开口同虞钦理论，可是突然理解了对方的打算——现如今他陪自己出去也是无济于事，若不懂诀窍棠溪剑在他手里也不过是废铁一块，在魔族眼里无非是多了个靶子。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效率最高的法子习得棠溪剑法，而知蘅身为仙人，亦是不能在樊都久留。如此这般考量之后，似乎虞钦口中的法子是来得最快的。

只是……

知蘅脑袋里清楚这是最有效率的路，可真正要走上去的时候总是觉得心不甘情不愿。

“仙君。”

就在这时，虞钦忽然唤了她一句。

知蘅一脸凝重地看向他，却见青年人扬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笑来。

“最长三个月，我一定从樊都里出去。”

同他往常一样，恣意嚣张至极的口吻，知蘅饶有再多的话，最终也不过是化为了一声叹息溜出嘴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