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转

往事思量一晌空，飞絮无情，依旧烟笼。

“陛下！回来了！江大人带着皇子回来了！”

宫人一路惊呼，崇文帝得知此消息后一时激动，茶盏烫在身上也全然不知，只顾着往外走，极欲见到江如蓝。

江如蓝将初云交给初世羽后，直接匍匐在地磕了一头，说：“陛下，臣幸不辱命。”

初世羽看着回到自己怀抱里的襁褓，心下欣喜尚未渲染到眼底，就察觉了一丝不对。

“江大人，熊正毫和柳玉霖呢？”初世羽皱着眉，将怀里的初云晃了晃，以示安慰。

江如蓝立刻回复道：“陛下勿忧，臣等在绥城与李成如打了照面，熊正毫奋力保护皇子，最终将小皇子带了回来，他们二人正追去洛城，便让臣先行回来复命。”

“他二人可还安好？”初世羽将江如蓝扶了起来。

江如蓝摇了摇头，说：“陛下放心，都没事。只是臣想跟着他们一起去，还望陛下恩准。”

初世羽笑了笑，说：“此时朕正要与你说。彭将军传回来消息，朕欲派人前往洛城，带着朕的旨意帮彭将军一举搅乱洛城土匪，处置叛军。”

江如蓝俯首，说：“臣愿意去。”

话音刚落，叶兰依和严青瑶先后进了朝圣殿。

初世羽满心肺腑之言尚未说出口，怀中稚子就直接到了他亲娘手里，似乎感受到了叶兰依的情绪，初云小脸一皱，跟着哭了起来。他看着叶兰依夺眶而出的泪，一时愣在那里，不知先哄哪个才好，严青瑶抓住初云的一只手，拍了拍叶兰依的背。

“江大人，你先回去吧，晚些时候朕再与你详说。”初世羽见状，也不欲再商议什么坏了气氛。

江如蓝微一颔首，俯身一拜便退下了。

严青瑶叹了口气，说：“行了兰嫔，叫嬷嬷来喂吧，孩子兴许都饿了。”

叶兰依忍着泪，严青瑶从她手中接过初云，说：“陛下，臣妾先带孩子下去了。”

初世羽点点头，伸手揽过叶兰依，轻轻握着她的手亲了下，柔声说：“好了，现在孩子找回来了，你就不要担心了，别哭了。”

叶兰依埋首在他怀里。

“臣妾……臣妾原本想，若是他回不来了，臣妾便随他一起，照顾不好他是臣妾的错，我……”叶兰依攥着初世羽的龙袍，身旁人轻轻顺着她的背。

“好了别再哭了。”初世羽抱着叶兰依，说：“我知道你很自责，我也是，但是伯野不是好好回来了吗？以后我们要保护好他，一定要保护好他。”

叶兰依重重点了点头。

***

“其实温某请诸位大人来，只是想告诉你们一件事情。”温容希看了晋鹏一眼，说：“眼下这个情况，陛下无力干涉易东内部事宜，只是大虞内的银两周转都多亏严家商路，只是温某觉得，这似乎不大划算。”

晋鹏的目光滑到了温容希身上，他皱眉看着温容希，还是不清楚他到底想要做甚。

“金钱百万赏新声，”温容希笑了笑，说：“明人不说暗话，我叫大家来只是想问问，能否将严家全系商路与洛城联系起来，共同谋利？”

晋鹏猛地拍案，怒道：“好你个温容希，你这是与虎谋皮，还想要我为你当盾牌？”

温容希不紧不慢，他看向晋鹏，说：“晋统领稍安勿躁，先听温某将话说完。”

景山的手就扶在腰间的长剑剑柄上，在座之人听了温容希的话无不震惊，但更多的是怀疑不解。

紫砂偷偷联系的就是他们几个，虽然之前说过温容希与他们有合作意向，且有法子能够使这法子不被皋都发现，只是没想到，温容希找的靠山居然会是晋鹏。

他们也没想到，温容希直接将宴席摆在了晋鹏的府上，此时真正是后悔了，早知就不该答应温容希前来，哪怕他换个人呢。

温容希浅浅一笑，说：“据温某所知，晋统领与霍大人关系不甚好，很多事情上意见相左，但是每回都是您低头，同是为了易东能够和平富庶，怎么他一个布政使就得比你高上一头？”

晋鹏咬牙说：“你休要颠倒黑白挑拨离间！”

“这就算挑拨了？”温容希歪头对着晋鹏，说：“易东这么些年都是靠着什么在苟延残喘？皋都才管不了这里的小事，只是积羽沉舟，皋都不会永远发现不了易东的小动作。”

“再者，商路关系各地民生，我们做我们的，他们查他们的，只有我们联手压下这件事，才有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啊。”温容希目光扫过在座的所有人。

晋鹏指向温容希，说：“原来你早就知道他们跟叛贼有联系，温容希，我现在就可上书启奏参你一本，连同这些人一个都别想好过！”

温容希作惊讶状，眼底怔愣之色尚未表现出来，就见席间有人蠢蠢欲动，几欲先走。

晋鹏抄起随身携带的大刀，喝道：“谁敢动！”

一时间无人吭声。

温容希却捏着杯子笑了起来，他朝景山看了一眼，晋鹏还在想温容希有什么计谋时，就见有人挟持这他夫人，从庭院假山后挪了出来。

“温容希！”

晋鹏看向他，明明他早就察觉到不对，在温容希尚未到来之前就将夫人送走了，怎么还会被他找到。

温容希“啧”了声，抬眼露齿一笑，说：“别说您的夫人，就连整个统领府都被我的人围住了，若是您不答应，咱们就一起死在这儿。”

“你什么意思？”晋鹏看着温容希从容地站起身，拂了拂长袖，抬指勾了一下，景山立刻会意，吹响了口哨，飞身出了围墙。

顿时府中从四周绕向中间燃起大火。

紫砂看见府中火光眉头一皱，见景山从围墙中跃了出来，便带人上前到了景山面前。

“先别进去！”景山伸手拦住紫砂，说：“公子吩咐，等待时机。”

紫砂往府门处看了一眼，说：“这火势有火油借力，会烧的很快，公子真的有把握吗？”

“我不知道！”景山攥紧了手指，也朝里面看了一眼，说：“府里的人都被控制住了，现在就看鱼儿上不上钩了。”

晋鹏原想叫府里侍从帮忙，结果才发现府里剩的就他们几个了，顿时明白温容希的意思。

若是他们死在了这场大火里，留下证据皋都自然会很容易发现易东里的秘密，彼时这些跟叛贼有关的人也都死在了这里，怎么说都是为皋都做了件好事。况且他和霍杰冯程并没有联手，这样也只会全了他身后名，但易东也只能全部将希望寄托在皋都。

他温容希打的是这个算盘！

晋鹏将刀横在了温容希脖子上，说：“你果然够狠，连自己的后路都要断！”

“凡事总要有个最坏的打算。”温容希丝毫不惧，指尖轻轻推过刀身，说：“你我今日总得要同生共死一番。”

“我们呢，那我们呢？”商贾们自是乱了手脚，惊慌也无用，他们看向温容希和晋鹏，想要逃，然而大火已经漫至后庭。

晋鹏冷笑两声，说：“你们试试看，是现在死还是等会儿死！”

“反正这火已经烧开了，”温容希稳稳坐了下来，说：“诸位莫要急躁，说不定会有人从天而降，就这样获救了呢。”

晋鹏朝四周看了看，说：“你到底做了什么手脚？府周围都是街道，怎会无人救援？”

“那就看他们舍不舍得救你们了。”温容希自顾自地饮着茶水，说：“晋统领铁面无私，这些人会拼命也不奇怪，可是你们就不一样了。”

“……你们平日里做买卖，到处坑蒙，想必也得罪了不少人吧，方才我们大摇大摆地进了统领府，他们自以为你们是来负荆请罪的，怎会以为这里有危险，想要来救援呢？”

温容希叹了口气，说：“解释起来真是费口舌，简单来说就是他们现在都不在，咱们慢慢来。”

***

待竹石缓了片刻，厉埏川拍着它的头，回头望了卓染一眼。

若飞好些日子没见卓染了，它俯冲下来稳稳落到了卓染支起来的手臂上，两颗黑眼珠子直溜溜盯着她，又低下脑袋用尖喙轻轻磕了下卓染的手背，才乖乖的抬头，想让卓染摸它。

厉埏川瞪着它：“咳嗯！”

若飞没理他。

卓染轻声笑了笑，顺着它的羽毛摸了两把，才发现它的羽毛脏的一塌糊涂，若飞在她手臂上蹭着爪子，厉埏川走过来的那一刻突然朝上飞了起来，卓染被它的力气震了一下，朝后退了一步就被厉埏川牢牢抓进自己怀里。

“……脏了。”卓染看着自己的袖子，厉埏川低头笑了笑，说：“我给你打它。”

卓染抬头，指尖挑着厉埏川的下巴，就着这个姿势她能看到厉埏川高耸的鼻尖，厉埏川不明所以，轻轻“嗯”了一声。

卓染喜欢他的喉结，每次说话喝水的时候，都会上下滚一轮，凸出的形状让卓染欲罢不能。她不知道这是喜好还是怪癖，明明常胤郁也有，但就是没有厉埏川的好看。

她松开了手，厉埏川低头看她，卓染笑了笑，说：“走吧，若飞都走远了。”

厉埏川将她扶上马背，才贴着她后背往城内走，若飞转了几圈又绕了回来，厉埏川皱眉往天上看了一眼，说：“怎么感觉若飞有些不对劲？”

卓染抓着厉埏川的手，说：“是温容希出事了？”

“跟着若飞走！”厉埏川夹紧马背，竹石跟着若飞的方向疾冲而去。

等到了晋鹏府上，二人才发现府内外早已乱成一团。府内火光肆虐，浓浓黑烟伴着火星团在一起，府外紫砂和景山正带人和另一群人打了起来。

厉埏川一眼就看出来那些人是皋都里出现过的。

他翻身下了马，将卓染抱了下来，急声说：“好好待着！”

卓染一把拉住厉埏川的手，说：“你先去找景山问清楚状况，我进府看看！”

厉埏川原本不想让卓染扯进来，但是此时他没有办法，只得摸着她的发顶，说：“那你保护好自己。”

卓染微微一笑，说：“放心吧。”

景山没有想到会来这么多人。他和紫砂已经做好了要冲进府救人的准备，结果刚转过身，就听背后突然闪出来一群人的脚步——

“还真的是！”景山拔了剑，紫砂抽出腰间的匕首，说：“忍了这么久才出来，真是沉得住气！”

景山朝后退了一步，又吹响了一声口哨。

温容希听闻口哨声，猛地一抬眼。

“晋统领，快去！”温容希站起身。

晋鹏踩着青石板，正欲出去帮忙时，就见府里也冲出人，直直朝着温容希而来。

晋鹏一咬牙，只得放弃出府，一把拉过温容希挡在他面前。

“这些人？”晋鹏看向温容希，说：“你怎么还安排这些了？”

温容希皱着眉，说：“这不是我安排的。看来有人真的是想要我的命啊！”

晋鹏微微勾唇，说：“你的命得留着！”——

厉埏川伸手拉了景山一把，顺势抢了把剑拿到手上，低声问：“怎么回事？颜述呢？”

“不知府里发生了何事？”景山捂着口鼻，说：“公子和晋统领都没有出来！这些人就是洛山土匪，必须得抓住他们！”

厉埏川暗骂一声，这么多人怎么抓？

为何要如此莽撞？

“瑕丘！”厉埏川拉着卓染手臂，卓染轻轻一跨便进了围墙。

“卓……”景山见到卓染就瞪圆了眼睛，被厉埏川伸手退了一把，躲过了后边一拳。

“你再看一眼试试！”厉埏川侧眸瞪了他了一眼，说：“去抓那边那个！”

景山瞅准了厉埏川看的方向，这些人有的拿剑有的拿刀，他躲过几个人，直直朝着一个拿剑的人冲了过去。

卓染稳稳落到了地上，浓烟呛得她又忍不住咳嗽，她听见后院的声音，便躲过火焰跑向了后面。

温容希被逼到了假山跟前，面前人的匕首就竖在了他脖颈间，稍微一用力就能戳进去。

卓染捡起前端染火的木棒狠狠朝着他后颈劈去，温容希顿时松了力，看着面前人直直倒了下去。

“温公子，你没事吧？”卓染伸手扶了他一下。

温容希还没反应过来那个人是卓染，他怔了一刻，说：“总督也回来了？”

“外头来的人是当初在皋都里的，怎么会突然和你们打起来呢？”卓染领着他出了府，将他带到了较为安全的地方，说：“府里可还有什么人？”

“此事说来话长，”温容希紧紧抓住卓染的手臂，说：“卓司业，去帮忙救晋统领！”

卓染听厉埏川说过晋鹏，唯一颔首，说：“你先好好待着，我去！”

卓染重新窜进了府，绕过后院凉亭，看到晋鹏正好解决完了那些人，猛地朝自己盯过来，手中染血的大刀就要砍过来。

卓染下意识只得向后躲，晋鹏提刀追了上来。

“晋统领！”卓染急急唤了一声，说：“我是和总督一起来的！”

晋鹏不信，伸手揪着人领子，脚尖轻点一并出了府。

厉埏川看见卓染被抓着不放，一时间还到不了她身边。忽闻对面马蹄声，就见顾钊和系宇带着人一并过来帮忙。

想来是邵辉和童荣带人过来了。

厉埏川踹开一人，朝着卓染跑了过去。

“晋统领！”厉埏川看向卓染，晋鹏松开了手，颇有些阴阳怪气地说：“总督大人这么快就回来了？”

厉埏川皱眉，说：“这……”

“这人是谁？”晋鹏看着卓染，抬唇一笑，突然想到了什么，说：“噢……你就是那个季语嫣？”

卓染摇了摇头，厉埏川伸臂将人拉了回来，说：“晋统领误会了，这是我未过门的娘子，叫……”

“谁是……”卓染踩着他的脚，挣开了他的手，说：“晋统领，我不是刺客，也不是叛贼，方才救温公子的时候我见到了一位夫人，她现在和温公子在一处，您可以去找她。”

晋鹏眸间一亮，赶忙跑开了。

厉埏川轻咳一声，揪着卓染耳朵转过来，皱眉说：“卓瑕丘，你差不多够了啊。”

卓染将他的手拍开，说：“季语嫣不是在庐州么？怎么，这么些天，二爷还去庐州宠幸新人了？”

“这话听着怎么酸溜溜的。”厉埏川伸手要抱她，卓染往后退了一步，没让他碰。

她斜眼瞥着厉埏川，说：“你还是去问问温容希到底是怎么回事吧，系宇和顾钊带来的救兵还算及时。”

厉埏川微微叹气，说：“我知道了。不过，你过来给我瞧瞧，有没有受伤？”

卓染捏着他的脸，趁着众人不注意亲了他一下，说：“真没受伤，你放心。”

厉埏川颔首，说：“你去找找若飞吧。”

卓染笑了笑，转过身先去找顾钊和系宇了。

温容希将受伤的手臂藏到了袖中，他装作若无其事，只是对着晋鹏和厉埏川俯身行了一礼。

“行了颜述，”厉埏川将他扶起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也没与我说你有这样的计划？”.七

温容希叹息一声，说：“我们之中，有洛城土匪的一员。”

厉埏川神色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