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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楚

浅色纱幔难遮美色。温容希一直是如玉公子般令常人难以亲近,似乎稍有逾越就会损了这薄如蝉翼的气质,但那不是清冷。

严承轩却敢撕开那层可有可无的屏障,他知道温容希不会朝他发火,也不会真正怪他。温容希心里在想什么,旁人不知晓,他却如明镜。

玉簪质冷,被他捏在掌心稍稍暖出些热度来,严承轩缓步行至榻前,伸指将纱幔挑开来,温容希面朝里睡得安稳,严承轩大着胆坐到榻边的动作也没吵醒他。

他不明白温容希为何在知道他想当皇帝开始就一直持反对意见,可是对他的命令却千依百顺,方才在马车上难受也不说,还是鸾莺在回宫之后才告诉他温容希晕过去的。

明明他没有什么错。严承轩伸指在他散开的墨发上扫了扫,转过头深深叹了口气。

温容希翻了个身,严承轩抵着他后背没让他躺下去,温容希再迟钝也感觉到不对劲,他费力掀开眼帘,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人。

温容希皱着眉,半撑起身推开了严承轩。

“颜述,伤还没好,不要乱动。”严承轩绕开了他的手,按着他肩膀倒回榻上,温容希没挣扎开。

“你来做什么。”温容希抬眸看着他,哑声说:“若是还有旁的吩咐直说便是。”

严承轩笑着摇了摇头:“我已是很心疼你了,可是你实在太倔了,难受要与我说。”

“你松手!”温容希感觉到严承轩捏在他肩上的力气越来越大,伤口痛得他眼前阵阵发黑,严承轩与之前相比变得更加喜怒无常,他无力地推着严承轩,却被直接攥住了手腕。

严承轩勾唇:“颜述,我现在可是皇帝了,你不能这样对我无礼。”

温容希看着严承轩的脸骤然放大,与他贴的很近,严承轩嗅到了一种淡淡的香味,随即便闷声笑了起来。温容希偏过头:“严承轩,我今日已经完成了你的吩咐,你可以让我见先生一面了吧。”

严承轩游荡在温容希腰间的手猛地一顿,他顿时冷下了脸,稍稍抬起身看着温容希:“你就那么想见他?”

温容希说:“先生不管做了什么,他都是你的父亲。你不应该囚禁右相和先生的,你现在已经是皇帝了,你为何不能放过他们?”

“放过?”严承轩皱了皱眉:“颜述,你的先生是什么样子你难道看得还不清楚吗?这些人这些事情摆在那里你看不到吗?你为什么还要如此尊重他,甚至为了见他一面对我事事顺从?你到底为了什么?”

温容希轻喘着气:“人非圣贤。即便是有过错,你也不能如此臆断,你现在是皇帝,这样做只会让你深处险境,对你毫无益处啊?”

“我不在乎!”严承轩站起身,背对着温容希:“你说得对,人非圣贤,他们既然不是圣贤,又为何要我也做个圣贤?他们做不到的事情强加给我有用吗?我告诉你,没用!不过……”

严承轩转过身,说:“……你说这些,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让我把他们都放出来?”

温容希就这样躺在榻上,目光落在某处,轻声说:“他们是你的长辈,你不能这样做。”

严承轩闻言顿了顿,但很快就开始大笑起来,温容希撑身端坐,望着严承轩的身影,说:“皇帝不能为所欲为,你可以将我绑在身边,但是先生和右相,你必须放了他们……”

“你现在还是奉你的那个先生为神吗?”严承轩看着温容希,苦笑着说:“你的胸怀怎会如此宽广?但是我若是变成和他一样的人,你还会对我宽容吗?你不会……”

温容希抬眸,严承轩重新走到他身边,俯下身对他说:“你不会对我怜悯宽容……为什么,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你为何不能对我一视同仁?”

温容希抬手,捏着严承轩的袖袍,轻声说:“因为……从你骗了我开始,你就不配了。”

“我何时骗过你?”严承轩眼神挪到了温容希苍白的眼角,“皇位坐不坐和夺不夺不是同一件事,我从未想过骗你。”

温容希抬起唇角笑了笑,严承轩见他弯起的眼角渗着苦涩,他说:“你想让我做什么?”

严承轩微微皱眉。

温容希略显滑稽地看着严承轩:“或者说,你想让我做你的什么?”

“你……”

温容希狠狠推开了严承轩,手臂撑在被褥上勉强稳住身,但语气已经染上了过分的激动:“严承轩!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当时你和天无若在朝圣殿里说了什么!你当皇帝要做什么我管不着!可是你不要把我牵扯进去!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可也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我没那种想法,你若是执意如此,我现在就可以死在你面前!”

严承轩颇为震惊地看着温容希:“你之前……不是这样与我说的。”

温容希笑了笑,察觉到面颊上淌过什么,似泪也似汗,他没力气抬手擦拭,只是望着严承轩:“我不想当成金丝雀任你把玩,你若生了那心思,便趁早将我杀了!”

严承轩几乎是一瞬间扑了上来,捏着温容希的脖颈,狠狠将人摔在了榻上。温容希蹬着腿挣扎,严承轩腾出一只手握着那玉簪,强迫温容希看着它。

“温容希,我告诉你。”严承轩虎口卡在温容希下巴使他仰面,说:“我现在是皇帝,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是生是死你都是我一个人的。”

温容希涨红了脸,他瞪圆了眼睛,许久说了两个字:“休想……”

严承轩用玉簪在他锁骨上划了一道,白玉染了殷红,看起来妖冶昳丽,白玉簪被他随手丢在了旁边,严承轩垂眸看着温容希:“颜述,你不能再这样天真了……你要知道,我想做的事情,没人能挡住,包括你。”

“你一定是疯了……”温容希得以喘息,他退无可退,指节缩在被褥里捏到泛白。

“我们试试,谁先疯。”严承轩站起身,皱眉看着那沾着血的玉簪,到底没伸手捡起,也没再看温容希一眼。

***

厉埏川等人到了城东时,周聿正好醒了,常胤郁便带着人赶紧去见卓染。卓染看到周聿就想到了韩从忠,但两人都没提到他,周聿顾着问卓染的近况,一时间竟忘了这里还是厉埏川的地方。

周聿没与厉埏川打过交道,只是经常听付思思和常胤郁说他,这会儿见了除了客套话也没什么可以说的。他知道厉埏川是恨卓染的,也觉得卓染讨厌厉埏川,只是看着厉埏川对卓染没有什么恶意,倒也稍稍放了心。

周聿叹了口气,说:“侯爷此番作为,算是彻底和皋都断了联系,只是侯爷为何往永州来,不回北骊去呢。”

厉埏川态度缓和,说:“想必前辈也听说了皋都的事情。我和叶姬将军算是叛逃出来,叶姬将军要协同萧风王顾好西启,我便绕道过来去边境看看中郎将,希望能帮上一帮。”

周聿点了点头,感觉厉埏川很重义气,这回的事情似乎让他比在皋都里顺和很多,说话让周聿很舒服。他说:“侯爷不计前嫌,能出手相助,我已是感激不尽啊。”

“前辈言重了。”厉埏川说:“前辈与我师父也算有交情,这也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染儿啊,”周聿看向卓染,说:“侯爷要启程去边境,咱们也不能多耽搁侯爷的事。不如我们就先离开这里吧。”

卓染立在周聿身后,厉埏川从头到尾也没看她,卓染知道厉埏川还没解气,倒不如多刺激刺激他,便说:“周叔说的是,侯爷此恩卓染定当铭感五内,既然侯爷有事,我们这便先行告辞。”

常胤郁在一旁笑着看。熊正毫和卫浔看不太明白,便开始盯着厉埏川的神色。厉埏川也没什么表示,轻声说:“也好。那我就不送了,前辈慢走。”

说着便起身相送。常胤郁赶忙扶着周聿,卫浔看了周聿一眼就赶忙低下了头,帮忙去拿东西了,卓染出帐篷时微微侧了身,厉埏川往后退了一小步,没碰着她。

卫浔没带其他人过来,眼下就四人结伴同行,卓染没有回头,扶着周聿的手臂朝前走着。周聿没觉察出来有什么奇怪的,只是一路上常胤郁都在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天色不早了,几人也走得慢,常胤郁先去城东找了家客栈,回头再折回来引路。周聿坐在桌边捏着腿,和卫浔说了几句话,卓染和常胤郁就打外边进来了。

四人围坐在桌边。周聿和卫浔是见过面的,那个时候卫浔还小。周聿在听闻卓染的询问后重重点了点头:“善仲在你进宫之前就与我说了这事。当时,善仲被初世羽叫到了朝圣殿,回来时他就将一切说与我听了。”

“初世羽也知道我就是南湘吗?”卓染虽然是问,但没有任何疑问的意思,她不奇怪,只是没想到这件事情很多人知道的都比她早。她现在不排斥旁人说她是前朝公主了,她现在只想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做。

周聿说:“初世羽知道你是南湘,定然是有人给他传了消息的,不然他不会以此威胁善仲。此人心思深沉,初世羽本就不是做皇帝的料,他能用这件事去达成自己的目的,也是有本事。”

“只是现在严承轩登基,必然会想法子向西启和北骊出手,我听人说严青瑶被叶姬带走了。”常胤郁说:“严承轩再怎么说都对她这个姐姐很是上心,绝对不会这样善罢甘休的。”

卓染颔首,说:“正因如此,侯爷才要往边境去,若是能将此消息传给中郎将,说不定皋都还会念及边境安危,暂时放弃这个念头。”

“但这也是缓兵之计。”周聿深深叹了口气。

卫浔看着卓染,说:“姑娘,紫砂堂现在都是以姑娘马首是瞻的,若姑娘有任何吩咐计划,紫砂堂必定会倾尽全力。”

卓染挑了他的字:“你还是想让我去抢皇位?”

卫浔没答话。

周聿静默了片刻,说:“严承轩也绝不是帝王的料,他这个承平帝做不了多久的。但是染儿,你的身份不能被旁人知晓,方才我就生怕在厉埏川面前说漏,若他知道了,怕是第一个要取你性命。”

“厉埏川嘛,”常胤郁看着卓染笑了笑,说:“他才不敢对小师妹动手,不然不知道吃亏的是谁呢。”

卓染在桌下踩了他的脚,常胤郁惊叫一声,卓染轻咳着,说:“厉埏川不知道是好事,知道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坏处。再怎么说周叔与他师父也算好友,我借着周叔的面子,他也不敢过分与我为难。厉埏川和承平帝现在算是结了梁子,我若要夺皇位便是与他有了共同的敌人,怎么样都不会对我不利。”

常胤郁拍手叫好。

卫浔睁大了眼睛:“那这么说,姑娘是真打算……?”

卓染摇了摇头,说:“做这件事的前提,就是我要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与周叔收到的那封家书还有父亲的私印,这些东西没弄清楚,我也无心去管什么皇位的事情。”

“严承轩不是做皇帝的人,那我一个女子自然更是遭人腹诽。”卓染叹了口气,说:“师父想要看着他教过的学生去造福更多百姓,我不一定能做到。”

周聿看向卓染:“染儿啊,你师父最后的心愿只是想让你好好活着。你要查大将军的事,周叔也会帮你一起查,你想如何,我们便是如何。”

卓染点了点头。

这个身份其实没什么稀奇的。至少现在她身边的人对她态度一如往常,不会因为前朝的一道圣旨就疏远她,卓染对南湘公主的秘密也渐渐没了什么抵触,就觉得那只是一个皇后的一句话而已,轻飘飘的没有分量。

她不在乎谁做皇帝,她只想要真相。

周聿与卓染讲了之前的事情:“那年我初入将军府,你已经被番思秋交托给卓廷了。我当时还听永州百姓对这事儿奇怪呢,小女降生卓廷将军居然半点风声都没透露,后来你父亲以你身子弱为由推拒了好些事。我头一回见你的时候,你被卓奕抱在怀里,就小小的一个,我们都担心养不活,你父亲那是寻遍了名医,又逼得你习武,这才有好一点的趋势……”

卓染自然知晓这些,往常她难受了,卓奕就陪在她身边哄她睡觉,与她讲小时候的事。但卓染突然就想到了书房,她皱了皱眉,开口打断了周聿的话:“周叔,将军府可来过什么其他不是军营里的人?我恍惚想起有人与父亲在书房说话,那个人的背影很模糊,在父亲面前还异常胆怯,根本不像卓家军……”

“背影?”周聿皱着眉,说:“来往将军府的人很多,去书房谈话的人更是不胜枚举,我不清楚你说的是谁?”

“也是……”卓染叹了口气,说:“我也没太看清背影是怎么样的,父亲不苟言笑,旁人见他害怕也正常。”

周聿说:“你可是想起渃溪大战前的什么事了?”

卓染摇了摇头:“还是有些记不清了。现在到了永州,我想多去将军府里看看,应该能想起来更多的。”

“你有没失忆怎么还想不起来之前的事情?”常胤郁撑着下巴看卓染,说:“这没有道理。”

卓染没和他多扯,只是说:“周叔,师父有告诉过你郁婧皇后和我父亲有什么关系吗?郁婧皇后不会就这样轻易将南湘交给一个不甚了解的人,据我所知,我父亲当时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将领,并不出名。”

“你这样一说我也觉着有些奇怪。”周聿说:“你师父也没提郁婧皇后和卓廷的关系,但我觉得他们应该是认识的,要么……要么就是番思秋推举的。”

“不不不,”卫浔使劲摇了摇头,说:“不会的,我师父根本就不认识卓廷将军是谁,他与我说过的,当时刚来永州他几乎折了半条命,几经周折才找到了卓廷将军。再说了,当时卓廷将军还没有自己的府邸,是在溪边盖了个茅屋的。”

“茅屋?”卓染皱着眉。

“我师父到永州要比周前辈早好多,”卫浔说:“那时候宫变不也还没彻底殃及周围百姓吗,还是将南湘公主安置好之后,卓廷将军才受了旨意,最后被新帝看上封了护国大将。”

“不是你说慢点,”常胤郁皱着眉,说:“你既然说卓廷将军当时是奉了郁婧皇后的圣旨才将小师妹留在自己身边的,那他就是南寰的人,怎么会被封成初家的护国大将。”

“那战场上的事情谁说的清啊。”卫浔看着他,说:“初连和李成如实在太厉害,南寰撑不住也不是很奇怪的,再说了,卓廷将军也没想到自己会变成护国大将军。但是这说起来也感觉有些飘忽,有些难以置信。”

周聿沉声说:“我当时还没到永州,途中辗转数座城池,均是尸山血海。”

卓染敛了神色:“我只想知道,廖禾还活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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