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逃

对卓染来说，方才杀李成如不是一时兴起。不管李成如知不知道廖禾的下落，他今日必须得死，这不需要任何理由。

夙愿这样的东西，得不到就是得不到。卓染帮他早日解脱，免得深陷樊笼，想来也是做了一件好事。

卫浔眼里的卓染,英气有余但很柔弱，方才见她冲到李成如面前时，完全是拼了命，尤其挥刀见血的果决残忍，让他对此人有些后怕。

现在卓染看起来还好，与杀李成如的时候判若两人。他当时愣在原地，卓染就像是表面的温柔裹挟着内里的恐怖,在一定程度下可以做出更多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本以为卓染会留李成如一命。

但他也很佩服厉埏川，能将卓染从疯狂仇恨里救出来的人，似乎除了他谁也不行。

“听闻叶姬将军将严青瑶带到了西启，”卓染将初云搁在榻上，握住他的手轻轻晃了晃，说，“皋都那边定要想法子将贵妃带回去，可是叶韦怎么没动作，依他的性子，一定要将严青瑶送回去的。”

吴松摇了摇头：“主子说有叶姬将军在，严贵妃一定会没事的。”

“那前提必须是叶姬不想要严青瑶出事，”卓染说：“我也是听说过叶将军铁面无私，兰嫔因为严承轩而死，她不会这般护着严青瑶。”

“西启和皋都的关系已经变成这样了，不管有没有严贵妃都不会再交好。”

“这话是你主子说的吧。”卓染挑着眉。

吴松点了点头。

卫浔心思没放在这上面，他悬着一颗心在边境上面。卓染轻声说：“卫浔，我们带来的人可还好？”

卫浔看向卓染：“姑娘不要担心，都好。”

“边境我们不需要久留,”卓染说，“等弛越一回来，我们便启程回永州。”

“司业不随我们回北骊吗？”吴松说，“主子虽然生气但是很想带司业回去的。”

卓染微微一笑，说：“我知道。但是现在不行，永州那边很多事情需要我去，等过些时日一切解决了我再去找你们。”

吴松点了点头。外头风大，呼啸一声更比一声高，大帐的帘子两边下边坠了两重石，饶是如此仍是有风透了进来，卫浔走到帘边，突然听到骏马嘶吼，错乱的马蹄声急而近。

他皱着眉跨出去，就见厉埏川冲在最前面，竹石还没有彻底停下来，厉埏川便翻身下了马，朝着这边跑了过来。

“总督？”卫浔刚开口，厉埏川就冲进了大帐。

卓染起身，厉埏川一把扯下肩上的披风裹在卓染身上，转头吩咐说：“现在就走！”

厉埏川抄起卓染腿弯就往外走，吴松抱着初云跟着卫浔跑了出去。风起的大,禁军埋在黄沙里头，此时整装在外头候着，厉埏川将卓染扶上马背，自己也跨了上去。

卓染没来及问话，厉埏川将人紧紧环住，偏头沉声说：“往永州走。”

熊正毫先带着人冲在前面，厉埏川将下巴搁在卓染发顶，轻声说：“不要怕，若是难受就叫我停下。”

卓染握住了他的手。厉埏川轻轻扯着缰绳，竹石往前使劲蹿着，卓染裹着厉埏川的披风，还是将整张脸埋在厉埏川怀里。

她有一种厉埏川打了败仗逃跑的错觉。竹石速度很快，卓染便阖上了眸，听到厉埏川似乎轻轻笑了一声，一句“走了”从上震了下来，卓染不知道他在与谁说话，想要看一眼，被厉埏川压了下来。

那边叶白起挑了眉，亦是扬起鞭朝厉埏川笑了笑。

***

冬珠照看得好，严青瑶这几日看着气色也不错，只是说什么也不出门。清风阁景色还成，不过入冬过后，略显萧瑟。

严青瑶前几日隐隐能发出一些声音，叶姬知道了也没说什么。那个陆姨娘确实没再来寻麻烦，但府上毕竟多了些流言蜚语，总归来说还是有影响的。

冬珠除了能见夏穹，有事让她帮忙去找叶姬外，也一直没有离开过清风阁。严青瑶扶着门站了片刻，似乎是有些累，遂坐在地上靠着门，盯着庭院里那座假山。

“小姐，外边凉，回屋去吧。”冬珠蹲在她身侧，轻声说道，“嗓子才好些，莫要再染了风寒。”

严青瑶低低回了句：“无妨，你且进去吧，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冬珠自知劝也劝不了什么，便起了身。夏穹穿过走廊朝这边来，冬珠瞧了严青瑶一眼，便迎了上去。

夏穹在王府里还好，自小与叶兰依一起长大，虽说是婢女，但有些事她还是能说上话的。叶姬待叶兰依好，自然爱屋及乌。夏穹这几日跟在叶姬身边，也是时刻忧心着清风阁的情况。

“风息阁那边有了战情，叶将军要带兵前去，今夜子时便走。”夏穹皱着眉，说，“宛泽副将也要去。”

冬珠此时怎么都不想要叶姬走。叶姬在这里，好歹无人敢来说什么，但要是叶姬走了，他们在这王府里都是多余的。她说：“叶将军若要走，应当是会将我们送出去的。”

夏穹摇了摇头，说：“将军吩咐过，在她回来以前若是有人敢打扰清风阁，她定不会轻易放过。你们安心在这里，我会搬过来与你一起，你不要担心。”

“谢谢你，夏穹。”冬珠含泪点了点头，说，“对了，西启这里应该没有什么大的战事，怎么非得要叶将军去呢。”.七

夏穹低声说：“叶将军她一直是这样的，无论战事大小她必然到场。军中有不少女子，若叶将军不在，怕是要吃亏。”

“女子为兵？”冬珠说，“这事情本来就容易起冲突的。”

“那叶将军为将，你怎么不觉得冲突？”夏穹说，“叶将军之所以事必躬亲，就是要像那些人证明她带出来的人不论男女都是一样的。你不知道之前发生的事，叶将军一路走得也很不容易。”

冬珠抬眸：“那宛泽副将？”

“宛泽是将军一手带上来的。”夏穹低声说，“当时还是将军将宛泽从战场上带回来的，宛泽与将军性子很像，就一直做成副将了。”

冬珠点了点头，夏穹说：“别问这些了，小姐她还好吗，入冬了记得要多添衣物。”

冬珠拉着她的手，缩在廊下探头偷偷看了看严青瑶。她轻声说：“就是这样，我说什么都不管用，小姐就是一直坐着，话都不说几句。”

“你……”夏穹将她拽了回来，说，“你想法子，小姐现在心里肯定难过，你就不要多说什么让她伤心的话。”

“我想不出来……”冬珠垂下了头。夏穹叹息一声，说：“你随我来。”

夏穹带着冬珠去了好些地方，王府的宅子很大，就是路有些弯弯绕绕。叶韦别的不说，审美还是拿的出手的，王府每走一处便是风景。夏穹与她讲了许多事，回神时天色就不早了。

“你要记住我说的，闲时绕过人可以带小姐出来转。”夏穹说，“我虽然能在王府里自由走动，但这只是暂时的。”

冬珠重重点头，朝着夏穹笑了笑。

可是笑意没维持半分，就见宛泽朝二人冲了过来。冬珠和夏穹没来得及行礼，宛泽就沉声说道：“快回清风阁去。”

就短短一段时间，她们怎么也没想到严青瑶会悬梁自尽。宛泽领着她们到了清风阁，看到的就是叶姬立在院内，屋门关的严实。

“你们去了哪儿？”叶姬沉声问。

夏穹气还没缓过来，说：“将军，是我将冬珠带出去的，没有看好小姐，将军罚我吧。”

冬珠跪了下来：“将军，都是我的错与夏穹无关，我只是看着小姐心情不好，想问夏穹可以带她去哪里，我不该离开小姐，将军……”

“明知道你主子沉郁，为何如此大意？”叶姬皱着眉。

宛泽抬眸看着叶姬，轻声说：“将军息怒。她现在也无事，让夏穹和冬珠好生照看，风息阁那边还等着将军呢。”

叶姬转过身，大夫从屋内出来，朝着叶姬俯身行了一礼，说：“将军，那位姑娘已经没事了，就是太过虚弱，此刻已经醒了。”

叶姬颔首，宛泽领着大夫出去了。叶姬低眸看着冬珠：“跪上片刻。”

说罢转身回屋。严青瑶面如死灰，听到人进来也没看，只是盯着镂空花雕顶，连呼吸都想省了。叶姬抱臂立在榻边，沉声说：“你若是想死，便换个地方。我带你来西启，不是让你来这里轻生。”

严青瑶没有说话。

“严青瑶，我应了姐姐隐了你的身份带你回来，你就应该好好珍惜，否则你就应该替我姐姐死在皋都。”

“你还不如，直接一点杀了我……”严青瑶偏过头，淡声说，“你也说了，该死的人是我，不是叶兰依。”

“你以为我不想吗？”叶姬放下了手，超期走了两步，说，“我明明能将她救回来，可就因为你，你到底与我姐姐说了什么，她竟然宁愿自己死，也要让你活着？”

叶姬眼底泛着水光，却没有落下泪来，她说：“你几次三番想死在西启，可你又凭什么？我姐姐那么想救你，你一点都不懂她的心……”

“叶姬！”严青瑶想要起身，但是浑身无力，她只能尽力仰起脖颈，说，“你那样聪明，你怎么会想不到我留在西启只会给你们引麻烦，我若是死了，皋都一定不会为难你们。我已经害了叶兰依，我不能连着西启一起伤害……”

“你这话什么意思？”叶姬问。

严青瑶摇了摇头：“她骗了我……”

初云被送回来之后，叶兰依久久不能平复心情。初世羽是皇帝，这是无人之巅，因为这样的背景是尸山血海，所有人都是被踩在权利的泥潭里，硬生生被堆成了金字塔，托起这所谓帝王。

叶兰依见过叶姬失魂落魄的模样。西启的军队就像是这个金字塔的缩影，叶姬仰望着这个地方，最顶端站着的是叶韦。

萧风王有怎样的战绩她听人说过，然而却没有亲眼看见，那些东西到底来说还是有些虚无。叶姬看到的不是萧风王的辉煌，而是他的不断怯懦。也不知从何时开始，萧风王被所谓权利情色迷惑，似乎那些成就都只是为了得到这些旁人轻易不可得到的荣誉。叶姬很痛恨萧风王，是从他们兄妹的生母去世时开始的。叶姬忘不了那一天，虽然不知道生母去世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就是叶韦告诉她，母亲再也回不来了。

叶韦没有掉一滴泪。叶姬认为叶韦根本不爱她母亲，在那漫天真假难辨的哭泣声里，她萌生出了想要替代叶韦的念头。她需要走一条正确的让自己心安的道路。

她开始顶着所有人的怀疑跟着萧风王上战场，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叶韦想以此打压她，却没想到从叶姬自第一次赢过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输过。叶白起无心与姐姐争，却因为叶姬时常躲到暗处伤神他便觉得，其实叶姬比他更适合做主将。

叶韦也就叶白起一个儿子，千万般不舍还是将人送进了皋都。叶姬对叶韦有很多不满，但是没有说出口，憋在心里好久好久了。

但是令叶姬唯一欣慰的，就是叶韦虽然娶了另一个女人，但没有想过再要孩子。若是再生个儿子出来，指不定要取代叶姬的地位，那时候西启可就又是另一番光景了。叶韦也是有私心的，与其从头开始再培养一个叶姬出来，不如让叶姬永远留在西启，他便省了不少力。

叶姬一切都看得很清楚，她不仅是为了自己心里想的东西，更是为了解救叶白起和叶兰依。她相信同根生的情谊比那些所谓情爱要珍贵可靠的多，可她没有想到的是，叶兰依竟然如此爱那个初世羽，居然是想葬在一处的。还有这个严青瑶，明明与她共侍一夫，怎么就突然想将生路留给严青瑶，她真的想不通。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想要让他们回家，可是现在带了个外人回来，她再是宽容大度，也是受不了的。

此时听着严青瑶说叶兰依还有旁的想法，她顿时觉得自己被背叛了，虽然这种事是她一厢情愿的。

严青瑶缓声开口：“严承轩夺下了皇宫，我一直在想怎么样能将他们救出来。可我对严承轩下不了手，他是我的弟弟……当时兰嫔与我说，她和陛下有法子逃离，要我与武连宜取得联系，先将冬珠和夏穹还有初云先送出去。”

叶姬微微皱着眉，严青瑶说：“我以为兰嫔真的有什么计谋，武连宜虽说没有什么名望，但总归有势力，我便信了，可是直到严承轩将他们带走我才发现，不是我想的那样简单。”

“你就看着你弟弟给他们喂毒……”叶姬瞳孔放大，说，“明明当时有机会的，他们要逃是有机会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决然赴死呢？”

严青瑶苦笑了一声，说：“叶将军……你不知道他们两个的心思，那时候，陛下眼里只有兰嫔一个人，我是后来者居上，却再也没看到那日大婚时陛下眼底的情义。中郎将受封，虽然兰嫔当时被冷了好些日子，可陛下的心始终是在她那里，我始终就是一个局外人。”

因为什么呢？因为左相严应贞。

“我慢慢释怀了，我以另一种方式去看兰嫔，发现她与我不止是这样的同病相怜。我羡慕她的一切，羡慕她的家世，羡慕这些我从来没有的东西，可是又发现，她也同样被这些事情牵绊着，并不是很自由。”严青瑶望向叶姬，说，“西启是她的故乡，我替她看过一眼便是足够，这辈子，我欠她一条命罢了……”

可是又欠了什么呢。叶兰依想要与初世羽生死都在一处，严青瑶怎样阻拦？叶姬心里有气，是因为叶兰依交代她的是救严青瑶，她不懂，便将这一切全部归结到严青瑶身上，让她承受这些本不是她的错，却又是何道理呢。

叶姬微微叹了口气，可是叶兰依……该回来的是她，该陪在叶姬身边的应该是叶兰依。但现在已经是这样了，已经变成这个样子，怨谁呢？

“我与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寻死。”叶姬静默平息着翻涌的思绪，缓了许久才说，“我虽然很想杀了你泄恨，但是我姐姐交给我的事情，我无论如何都要替她完成。”

严青瑶眼角的泪渗进了软枕里，她阖上了眸，深呼吸着。

“严青瑶，你听好了，”叶姬看着她苍白的面色，说，“我不想对你动手，你弟弟做的事情我自会找他来讨，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不论你怎样做，不要让我为难……否则，我不确定我会不会对你失去耐心。”

严青瑶摇了摇头：“我的命属于我自己，兰嫔的命，你来生找我要吧。”

“你错了。”叶姬朝后退了一步，说，“你现在在我手里，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让你死，我要你代替我姐姐，好好活着。”

严青瑶睁开眼睛，眸上覆了层寒霜，她瞧不清楚叶姬的脸，看到的只是她匆匆离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