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沈彦懿看着沉默的陆铭，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又怕她走了，陆铭再去做傻事，便一直在医院里陪着他。

陆铭在医院待了几天，她也就陪同了他几天。

陆铭一句话也不说，她就拿本书在他旁边安静的看着，也没有说话。

幸好陆铭会吃饭，虽然只是一天一顿一顿两口，但沈彦懿觉得陆铭大概是有些想通了，只是心里还没缓解。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但是也没有敢太放松，陪着他在医院吃住了几天，一直到确定他康复。

一个礼拜后，陆铭出院了。人瘦了一大圈，瘦的眼眶都凹下去了，眼窝底下一片青黑，面色缠绕着一股病气，薄唇没有什么血色，泛着一些死皮。风一吹过，衣服晃呀晃晃荡着，好像大了几个号一样。

沈彦懿扶着陆铭进了出租车后座。轻声道，

“师傅，麻烦，东四环廷小区。”

报的是她住的公寓名字，因为想方便照顾他。

陆铭突然轻声道，

“春阳万柳公寓。”

沈彦懿抬眼看了一下陆铭有片刻的惊讶，这是几天以来，陆铭说的第一句话。

司机没听清，扭头道，“啊？”

陆铭没有回答，也没有什么表情，一直看着窗外。末了，沈彦懿歉意一笑，轻声道，

“春阳万柳公寓，麻烦了。”

陆铭侧靠在后座上，看着窗外，双目无神，微风卷起他的额发，一下又一下往他眼睛里撞，撞的泪眼模糊，眼眶都红了，也不去抚掉它。沈彦懿看着这样的他，有点难过，她轻轻凑过去，隔了这么多年，再一次抱住了他。

陆铭没有推开她，或者是当作看不到，也或许他现在正需要一个拥抱。

陆铭突然想起来许多年前，他抱着的那个孤零零薄如蝉翼一般脆弱的小女孩，大抵就如同他现在这样绝望罢。

可是那个时候她的身边有他，现在他的身边谁也没有，谁、也没有。

万柳公寓。

沈彦懿一步一步牵着陆铭的手带他上了楼上，去了他家，领着他侧躺着坐在沙发上。

这里她来了很多次，无一例外，每次都是乱糟糟的。不管她替他收拾了多少次，收拾的多辛苦，第二天来又是乱糟糟的。

沈彦懿轻叹了一口气，又动手开始收拾起来。

落地窗门旁边的那副画，他画了很久，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沈彦懿不用猜都知道，那是程又又。

只是她不明白，怎么样爱一个人才会连自己都丢掉了。

陆铭来北京六年了。没有画出过一幅完整的画。大多数都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执笔画几下然后一直那个动作停留在画纸上茫茫然不知所措，一直到天亮。长此以往，夜夜如此。

饿了随便吃点困了就蜷缩成一团在画下睡一会，醒来继续抬笔和画纸相顾无言，茫茫然。

唯有出门的时候，陆铭会精心收拾一番，穿着一身黑白相间的衣服，踩着一双帆布鞋，美好的一如当年，多年不变，一如他深沉的爱和不变的心。

曾经很多次，沈彦懿偷偷的跟在他身后想看看他去做了些什么，因为他每次回来后都会很开心，虽然还是画不出来画，但是会好好吃饭好好睡一觉。

沈彦懿第一次在北京碰到程又又的时候，那也是她第一次跟在陆铭身后。

她跟着陆铭，而陆铭跟着程又又。一步一步接着一步。

其实她跟踪技巧很拙劣，就那么堂而皇之的跟在陆铭身后几步路，可是陆铭却始终都像是没有发现一样，从未回头看过她一眼，满眼只有他身前的程又又。

程又又更奇怪。

明明两人曾经那么亲密过，可是就算陆铭不小心站到了她面前，她也像没看到一样，自顾自走着。

明明离得那么近，心却像隔到了天涯海角一般。

而对于程又又，沈彦懿是有些不喜欢她的。因为程又又抛弃过陆铭。

●

沈彦懿一看到那副画就想起了程又又，作势便又收掉它。她回身看了一眼沙发上的陆铭，陆铭还是面色淡淡，没有什么表情，眼睛里没有半点神采，也半点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她也就无所谓了，抬手就把这一堆画纸画笔收拾了个干净。

沈彦懿背对着陆铭，没有发现他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闪烁一下，极快。

很快到中午了，沈彦懿一通收拾下来，发现冰箱里除了啤酒什么也没有，厨房里也是空空如也，她明明记得没多久之前，她给他把冰箱填的满满的了。

沈彦懿踌躇了一下，看着沙发上只露出一小团头发的陆铭，想着要不要带他一起出去买点东西回来做午饭，走到身前才发现陆铭已经呼吸浅浅睡过去了。

陆铭这六年来几乎没有一天睡过好觉，几乎是整宿整宿的失眠，难得白天入眠，沈彦懿看着他安静的睡容，不想打扰他。去卧室拿了一床小薄被，替他盖上，拿了钥匙就出了门，临出门前还看了一眼，陆铭仍旧睡得很熟，没有一丝动作。沈彦懿这才安心出了门。

关门声响起的那一刻，陆铭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连同眉头一起微微蹙起了，几乎不易察觉，看起来好像只是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鬼又又飘在半空中往下看着窗外，花红柳绿，一派欣欣然之美景，忍不住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她自己待在房间里好些天没有出门了，又平眼看了外面高楼林立，好像牢笼一般困的她心生忿忿，却也没有办法出去，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人拎着几袋子东西进来，一边叫嚷道，

“从一楼就听见你叹气了，声音能不能小点，耳朵都要炸聋了——”

宋先生咋咋呼呼的嗔怪道，顺势扭头却看到突然飘到他面前的小女鬼，两人大眼瞪小眼，鼻尖几乎碰到了一起，鬼又又披着长发，面色苍白，只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宋先生呼吸停滞了半秒钟，差点没吓得跳起来三尺高，自持身份，面色上仍然佯装镇定自若。

他伸出一只手，默默的推开了面前的惨淡的白脸，又默默的瞥开眼挪开步子，默不吭声的拎着几袋子东西去了客厅。

避开鬼又又之后，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擦了擦丛生的虚汗。

心里不住哭诉着咆哮道，为什么这么恐怖？吓死爷爷了，啊——

【小老头，在干什么哇？】

宋先生可以听到程又又的心里话，于是，他很愤怒，转身意欲发飙，他道，

“不要，要要要要，………”

鬼又又悄无声息的又暗自飘到了宋先生身后，再一次来了个大眼瞪小眼，于是，宋先生差点没吓得翻白眼翻过去，语无伦次的咽下了要脱口而出的话，指着桌子上一堆食物，结结巴巴道，

“要要要要什么？……”

程又又飘了过去，她只看了浅浅看了一下，心里又是叹了一口气，眉眼里皆是低落。

【这些我都不想吃。】

“那你想吃什么？”

宋先生突然出声道。鬼又又有些奇怪，

【小老头怎么会知道我在想什么？】

“不要叫我小老头，我这么年轻英俊，只是头发有点白，只是年纪稍微有点大，如何能是小老头呢。”

宋先生佯装怒道。程又又还是有点怀疑，于是她看着宋先生的眼睛，试探道，

【小老头？】

宋先生有点不敢看她的眼睛，于是瞥过眼睛，别扭的喊道，

【不要试探啦，我听的到，不要叫我小老头了，我会生气的哦。】

程又又突然像看到个新奇动物一般，围绕着宋先生转过来转过去，转过去又转过来，连连转了好几圈，把宋先生转的是晕头转向。

于是，宋先生忍不住了，二话不说，扔了个符咒，把鬼又又给定住了，教她不能动弹，也不能心里偷偷摸摸骂他。他看着小女鬼，怒道，

“我说了会生气的，哼！”

说完便提着一袋子食物准备去做午餐，鬼又又看着他，黑眼睛咕噜咕噜转个不停。宋先生好像想起来了什么，突然转过身，又恢复成若无其事的样子，温声道，

“对了，你说你想吃什么？”

鬼又又想了一下，眼神暗淡的一下，看着宋先生，嘴巴一张一合，没有出声，宋先生却意外的“听”懂了一般，他道，

“知道了，等着罢。”

宋先生把袋子随意扔在一边，在厨房里捣鼓了一会，三下五除二迅速盛了一个大碗出来。

宋先生喜滋滋的把碗放到餐桌上，邀功一般乐呵呵的看着小女鬼，又看了看大碗。然后又看了看小女鬼，笑容都有些僵硬，然后又看了看碗，还朝着小女鬼打了个眼神，示意你怎么不动筷子，就算不好吃你能不能装装样子表示一下。

于是，宋先生不死心的看着小女鬼，有一丢丢怨愤，心道，哼，我自己没吃给你先弄吃的，你居然这个脸色，动也不动，一点都不表示一下。

鬼又又在那望眼欲穿了半天，也只能忍着一腔怒火，怒视着宋大缺心眼。

两个人愤怒的对视了好一会儿，宋先生越瞧越不对劲，感觉……好像哪里出了错。

于是，宋先生想啊想啊，突然灵光乍现，猛的一拍桌子，冲着鬼又又欣喜道，

“啊，忘了给你解开符咒了。”

鬼又又满眼哀怨的看着宋先生。宋先生抬手便打出一道金光，解了她的禁。一边道，

“小女鬼，你可不能这样凶巴巴的看着人家啊，会变成厉鬼的。很丑很恐怖的。”

宋先生作势做了个张牙舞爪的姿势，意欲吓唬吓唬小女鬼。

鬼又又只淡淡的瞥了一眼，向他递了个白眼，便飘到了餐桌碗筷前。

桌上是一碗鸡蛋面，面上浮着微微油光，点点细碎的葱花撒在最上面，倒也是色香俱全了。

鬼又又突然哭了。

作为鬼之后，第一次哭。

宋先生有些不知所措，踌躇着，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小女鬼。

鬼又又抽抽搭搭的哭着，她突然抬眼看着宋先生，眼泪晃荡在眼眶里，盈盈如水一般，眉头轻皱着，似乎在请求着什么，可怜巴巴的样子。

宋先生却突然强硬道，

“不行！——”

似乎觉得没头没尾，太过强硬，于是他又解释道。

“你也知道你万一控制不住自己的话，是会害了他的。再有一个多月，你就可以投胎转世了，何苦多此一举，多结苦楚？”

鬼又又眼睛突然就暗淡，低下头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一滴一滴不间断的滴滴答答的打在汤碗里。

宋先生是个极其容易心软的人，看着小女鬼着实可怜，于是他道，

“不过，我可以给你看一下他现在在干什么？这样总可以了罢。”

鬼又又猛的抬起头，眼睛里写满了惊喜，

【真的吗？】

宋先生做了个无奈的表情，道，

“我何时骗过你？”

抬手画了个大圈，又是一抬手打了个响指，画面骤然涌现而出。

画面中，陆铭正紧闭着双眼，全身缩在白色被子里，面色惨白，几乎要白过被子一般。整个人看不到一丝起伏，好像画面都是静止的一般。

宋先生有些奇怪，自言自语道，

“奇也怪哉，难道施错了法咒？怎么突然变成静态画面了。……”

鬼又又突然抓住宋先生的胳膊猛的摇晃起来，激动的指着画面一角。

宋先生顺势抬眼一看，瞥到被子的边角似乎有些赤色透露出来。宋先生当即大惊，手指飞快的掐算了几下。

“不好。这傻小子。”

转身抬手化了个更大的圈，抬脚就要踏进去，鬼又又在他进去的前一刻拉住了他。

宋先生回身看过去，鬼又又满含祈求的看着他，面色焦急，纵有千言万语，也说不出，只能心里默声苦苦哀求着他。

宋先生迟疑了片刻，道，

“那你要保证，绝对不能离开我视线范围外。”

鬼又又当即举起双手，点头如捣蒜一般坚定保证着。

宋先生又道，

“那你要记住千万千万不能碰到陆铭的血，会变成厉鬼的。”

宋先生做出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吓唬她。想了想，又道，

“算了，你最好碰都别碰。”

鬼又又连连点头，保证着。

宋先生突然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泛着苦涩的笑容，道，

“唉，罢了。——”

末了，拉起了小女鬼冰凉的手，柔声道，

“跟紧我哦！”

鬼又又连忙眨了两下眼，示意知道了，急忙推搡着宋先生进入结界。

“哎，慢点，老骨头啊……”

两人一前一后踏入了如水一般荡漾着打着纹的结界，顷刻间消失不见，而水纹结界在他们进入之后也随之消失，屋内顿时安静下来，好似从未有人涉足一般，只桌上一碗面仍旧热气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