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蛇鳞玉（1）

在七岁的时候，牧晚笛就已经名震十里八乡及外县部分地区了。

这既非因他是貌赛潘安、花果满车的俊后生，也非因他是智商两百、学富五车的才子，更非因他是巨贾之后。

原因很简单：胆子大。

他胆子大到什么地步呢？往事暂且按下不表，就单从他五岁的时候说起，在这个岁数，大多数人都还在被外婆用一个鬼故事吓得不敢起夜，他却敢仅仅因为困了就在野坟头歪头就睡。牧家父母估摸着，幸好还没教会他游泳，否则能把清溪河对面荒废已久的破庙给掀掉房顶。

终于有一天，他又在野地里玩到九、十点钟才回家，气的牧父连夜挑灯劈竹，执仗伺候。

这时候，晚笛的外婆就给出了主意：讲个厉害点的鬼故事吓唬一下这个胆大妄为的臭小子。

晚笛外婆讲鬼故事的本事那可大了去了。你想想，一个看上去本就凶巴巴的鹰钩鼻老太太，被昏暗的路灯映着侧脸，脸上愈加显得沟壑纵横，语调时而低沉、时而尖锐，活脱脱一个念咒语的巫婆。再加上为了剧情效果，外婆会毫无征兆地用干巴巴、皱得像老树皮的双手突然卡主听故事者的脖子，弄得对方面无血色，惊声尖叫。连很多大人都受不了这种十分出彩的氛围，更遑论那些抖得不行、在妈妈怀里缩成一团、只露出双眼睛的小孩子了。

晚笛闻之大喜，见既能免于吃一顿“竹片炒肉片”，又能听到有趣的鬼故事，何乐为不为呢？于是赶紧用双手捧着根小小的方竹凳子，靠在外婆的下首，把下巴枕在她膝上，并不时拿眼角的余光往父亲哪儿瞟去。

外婆心里嘀咕着这小子果然胆子大的无法无天，她摇着开了三条缝的蒲扇便将故事讲开了来，并摸着晚笛的脑袋，告诉这其实不是故事，而是真的发生过的。

话说在很久很久以前，这清溪里头就已经住着一个白衣娘娘了，她其实是一条白蛇，经过很多很多年的修行，才化作了人形。每到十五或者十六，月圆的那天傍晚，为了吃掉不听父母话，独自在外玩耍的小孩的魂魄，她就会左右摇摆着身子，从溪水底下游出来。因为蛇是做波浪前进的（外婆这时候柔了手腕在晚笛眼前摆来摆去，做蛇前进状），所以在被河水浸了的沙滩上也没法分辨出她的踪迹。

不过出于谨慎，白衣娘娘还是会选择一片半长在溪中的水竹林，绕了竹竿，在枝头被风吹干了再上岸，所以这样就没人能发现她来时的蛇线了。借着竹林的掩护，白衣娘娘就开始蜕皮。蛇是怎么蜕皮的呢？她先把嘴巴长得大大的，两根又长又细的毒牙就显露了出来，蛇妖把左边的嘴角靠在一块锋利的竹片上反复摩擦，直到磨出了口子，磨破了旧皮，才肯罢手；然后换右边一侧，拣一段毛糙的竹节又反复刮擦了起来。所以当你走过水竹林的时候，如果听到了咔嚓咔嚓的摩擦声，不用怀疑，那就是白衣娘娘在弓着七寸之骨，使着细而有力的身子一下一下地摩擦着嘴角，为蜕皮做准备。

如果蛇口被磨得差不多可以让身子钻出来了，白衣娘娘就会停止摩擦，开始一圈一圈地把身子往竹竿上缠绕而去。她这是要做什么呢？原来是要把身子从旧皮里面蜕出来，只见蛇妖把身子在竹竿上绷得死死的，然后身上的肌肉一点点地向前蠕动，就像蠕虫爬过树叶那样，后边的肉足推着前边的肉足，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她就能把自己从旧皮中“挤”出来。

随即，白衣娘娘那还带着满身粘液的新身子就会一头栽进下头的枯枝败叶里头，只闻得草堆一阵骚动，沙沙作响后，那蜕了皮的白蛇就会带着浑身的落叶再次出现，慢慢地绕上竹林里最细而坚韧的竹竿，待到身子完全直立、尾部将离未离地面的时候，更可怕的变化就在不经意间发生了，由于蛇妖蜕皮的时候都躲在深林之中，人们只能瞧见她在地上的月影，这时候，人们就会发现：那蛇妖和她绕着的细竹竿侧影，逐渐化成了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剪影。

变身完成后，白衣娘娘就会伸手取下还在枝头上迎风晃悠的旧白蛇皮，牵着蛇口左右两处，就像晾衣服似的上下那么一抖，蛇皮就变成了一件白色斗篷，在我们这儿，我们管斗篷叫做蓬蓬衣，那蛇妖用它紧紧裹住自己，就变成了真正的白衣娘娘，白衣娘娘想要夜间出行，就必须穿上这个斗篷，如若不这样，月光就会让蛇妖显出满身的蛇鳞，人们一眼就能看出来她不是人而是妖物。

一切准备妥当后，白衣娘娘就离开了竹林，她走过河边的青石板路，就像蛇游过它一样，一点声响都没有。她走过稻田，聒噪的青蛙闭上了它的嘴；她穿过树林，叽喳的小鸟停止了歌唱；她绕过农家的窗台，初生的婴孩下意识停止了哭闹。

她饿了。

她要去寻找晚上还没回家，没有大人看着的小孩子。

她要去吃掉他们的魂魄。

她紧了紧斗篷，背着月光而行，一张惨白而美丽的脸笼罩在兜帽的阴影之中，她嘴角上翘而露齿，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当发现了落单的小孩，白衣娘娘就会从他的背后悄悄接近。她还没办法直接吃掉小孩的魂魄，因为人的头顶及双肩上上有三朵“三昧真火”，这会对她构成威胁。不过这也难不倒她，小孩子是稚阴稚阳之体，三昧之火的根基很浅，非常容易就被吹灭了。

她使了灵力，先是在小孩左耳方向用一个模模糊糊的男声叫道：“宝贝，快回家了。”那小孩就会朝左面看去，白衣娘娘就会乘着这个当口儿把脖子伸的很长很长，这样头便直接到小孩子右肩膀旁，就这么抿口轻轻一吹，小孩子右肩上的“神”火就这么给吹灭了，而小孩子只会觉得脖子上微微一凉，就像田野里的微风吹过一样，全然不会瞧见这诡异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