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山公（5）

山魈使劲拗弯了粗如臂膀的枝干，凭着曲力的反弹力道纵深跳跃，一下子就飞出个七八米的样子，威势惊人，破空之风刮得叶丛哗哗作响。

采脂人见此情形吓得呆若木鸡，手足似也不那么听话了，他想起小人书版山海经上头的话，脑子里就一个念头：果然古人诚不我欺也！

正当他胡思乱想间，那凶兽已然大头朝下，钳着皱皮裂口的树干飞速爬下，所行之处留下了成对的、泛白的爪印，四肢甫一着地，就立刻挥爪向采脂人剜来。但见山魈之掌：长爪锋利而根壮，泛着幽幽青光，如同五柄淬毒匕首。这一下要是挠实了，岂止是区区破相那么简单，保不住还得给脑袋开了瓢。

爪未至而风先响，采脂人仿佛已经闻到了那利爪上令人作呕的腥味。眼瞅着魈爪就快递到了自己脸上，成少爷就彻底把塾师苦苦所授的“发不免冠”一说抛诸脑前。

何谓“脑前”？因其把头往后一扬，脖子一缩，堪堪躲过袭向面门和后头的爪击，借着懒驴打滚之势向坡下滚开了。

那凶兽也没料到这看似吓呆了的猎物居然能避过这撕虎裂豹、快若闪电的一击，也不多作犹豫，双爪齐用，变剜为拍，更是力道不减，径直拍向采脂人刚刚滚过的地面，也未听见如何声响，那银钩十爪如同竹刀入豆腐，生生将踩硬了的泥地拉出了十道大口子，随即双掌触地，碎土纷飞，真个儿“土崩瓦解”！

小小采脂人全凭着一口气，借着山势往坡下滚去，也顾不得什么磕着碰着了，只有活下来才有资格叫痛、裹伤！

那山魈见二击不中，随即人立而起，借势向前又一扑，这一下将将勾破了采脂人的衣服，余力打在了铺路的青石板上，划拉出亮晃晃的划痕，刮擦之声令人牙酸，委实是力道惊人。一双黄色小眼死死盯着猎物，渐渐变得怨毒起来，喉间呼呵作响，蓄力便要再次发动袭击，誓要把采脂人裂于爪下。

小小采脂人双臂后撑于地，死死盯着六尺开外的那鬃毛戟张、红白鬼脸的巨兽，脑子一片空白，一时之间无计可施，竟然像撒气的小孩子似的随手抓起背阴处的水中烂泥又撒又砸地扔向山魈。

好巧不巧，一块裹着青苔的烂泥正中山魈的面门，那畜生居然因此大吼一声，震得山林中飞鸟四起：它似乎很在意自己的外表，连忙用爪子撇去脸上的污秽，又努力捋净鬃毛上的土块。

成少爷见此情形，哪还敢犹豫，手下不停挥洒着土块，也算报了松果之仇了，又朝山魈挥洒出大坨大坨的烂泥快，那山魈连连怒吼，又无可奈何，不得不停下来摘去手上的土块烂草根，乘着这凶兽手忙脚乱的功夫，成少爷又缩了一缩，挪后了几次，伺机逃跑。

山魈见猎物意欲逃走，就变得愈加烦躁起来，爪上的功夫也更快了。

成少爷一瞧，这么一直靠扔泥巴阻敌也不是长久之计，眼瞅那畜生快将烂泥撇净了，干脆把心一横，双手掬了一大滩杂了臭水的稀泥，劈头盖脸朝山魈兜去，手还没放下来拔腿就跑。

山魈瞧见煮熟的鸭子就要这么给飞走了，哪里肯依！连毛发也顾不得好好捋顺了，胡乱甩干了脸上的泥浆，强而有力的双腿张弓般地一蹬，就要朝采脂人扑去。可是没料到的是，那山魈体沉力大，那地上的松土却吸饱了水，承不了它这后蹬之力，就此陷下，那山魈竟而“噗通”一声摔倒在那滩烂泥之中，泥点四溅。

成少爷虽听见了背的声响，想是山魈弄出来的动静，但也没敢回头一探究竟，生怕就此放慢了脚步，便让凶兽给撕成了碎片。他运起平日里天天挨老子竹片学会的童子功，憋着一口气不放，仗着自个儿人小体轻，居然不陷于泥泽，不多时便逃出半里地去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半山腰，成少爷已然是累的两腰酸痛，直都直不起来了，他扶着双膝张口而喘，腮部胀痛，流着清口水，擦也擦不尽。这倒霉的采脂人见旁是半亩蓄水的月牙塘，便弯腰去掬水来喝，那掌缘还没送到嘴边，成少爷就听见背后想起了咚咚咚的飞奔声，迅速由远及近。

苦也！苦也！采脂人不用回头看，也晓得这定然是那凶神紧追而来。

这但凡是人，膂力就有个尽头。特别是长途奔跑后，一旦停下来，这人身体就跟长大了的孩子似的，很难再听话。此时此刻，成少爷觉得自己这两条腿跟绑了铅块，穿了铁签似的，完全不听使唤，偏偏是在这最要命的关头，他居然只能像个蹒跚学步的小孩般一步一摇！

待到绕过月牙塘尖时，他已然感到背后腥风大作，成少爷料想自己个儿是逃无可逃了，干脆把心一横，反过腕来噌的一声拔出了三棱刮刀在手，他感到一股气血自胸冲脑，把思绪都搅得七零八落的，把从戏台上记来的诸如“脑袋掉了碗大的疤”的豪迈之语忘得一干二净，只是大喊一声，连握着的锋尖似乎也抖动起来。

“狗日的，老子捅死你个龟儿子！”小小的采脂人头上青筋暴露，大吼之际霍然转身，挺刀直刺！

然而他却刺了个空。

那山魈站在月牙塘的内弯处，呆望着水面，一动不动。

猎手和猎物只隔了一湾小小的池塘。

成少爷不解：方才那大猴子离自己不过是一臂之遥，怎地居然就相隔一池塘水了呢？只见那山魈竟然对着自己的倒影目不转睛，痴然不动；托腮、捋发，转头，要不是长得实在太丑，活脱脱地就是一个顾影自怜的闺中少女，又让人觉得好笑，又令人毛骨悚然。成少爷心下暗暗吃惊：这年头怎么连只野猴子也知美丑了？虽说这猴子确实大了点，不过畜生毕竟还是畜生啊！难道这是被池塘里的水鬼给迷了魂？可自己怎么还好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