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病

“那个，以后有什么事我们可以来请教您吗？”那小徒比他大，站在他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头碾着脚尖，带了恭维。

“如果我知道一定会告诉你。”他一直觉得自己学识不足，扒到桌上枕着手臂来回翻了几次手里的医令，骤然重逾千金。

人命关天，岂敢有半点儿戏，几位先生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也算个考验？

“以后这里就拜托您照顾了，希望能常得您指点。”这几个不知情的小徒对他躬身一礼，都围到他身旁献着殷勤。在他们看来，这样的年纪能得到如此重任，必定是旷世之奇才。

他抬个头，眯起眼睛勉强笑了笑，就又将头埋到了臂弯里，平日最不喜的便是这些虚礼，现在更是一点应付的心思都没有。

“我叫梁晓，他们都叫我梁。”可是，他们并不想就这样结束，觉得还应该有更深入一些的认识才行。

“苏明。”好像越来越不舒服了，头好疼。

“我们叫您苏……”这没眼力价的还要继续。

“叫我阿明就好，不好意思，我要回去了。”他揉着额角起身，歉意地笑笑，拿了书出来，打算回去吃些药睡一会。

“怎么了？”

正低着头往回走，一个声音便从头顶落了下来。

“头疼。”不用抬头，只看眼前那一片暗紫就知道是谁。

“病了？”恒王清冷地站在他身前，语调却带了微微暖意，只是不易被察觉。

“也不是，水土不服，休息一下就好。”苏明狠狠喘了口气，耐着心中苦闷的压抑回了，又错身将路让开，不想再与他纠缠。

没想到身前之人也错了个身，往后退了一步到了他身侧，温声道：“走吧。”

王爷与他相对而来，这时候是要与他一起回去吗？

“王爷找我？”苏明也总算抬头看向了他，天光大亮，迫使他眯起了眼眸，红光一闪，将恒王忧虑的侧脸映了个通透，这是什么表情？怎么有些……算了，错觉吧。

苏明晃了晃头打住了那愈加混乱的思绪，抱了抱手臂继续往回走，不行了，头晕得厉害。

“你那里有药吗？”黎珩看他身子不稳想去扶，手臂刚伸出去一半便止住了，徒然地留在半空中迟疑半瞬才硬生生收了回去。

“有，王爷您忙吧。”他摆摆手，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竟在语调里带了驱赶意味。

见他态度如此，黎珩压了压那双慑人的桃目，抿起唇。

苏明也以为他不会再跟着，径自回去了。大哥未归，阿虎不在，院子里尚未添置家丁，倒也省得让他们知道了担心。

他揉着额角翻出药包，想去煎一下又觉得累，更不想再出去找人，便只把药放到桌上，拿了个水盆出去打水回来擦个脸，想着先睡一下，下午起来再说。

直到他把自己收拾好盖被子睡下，都没发现桌上的药包被拿走了。

等王爷端着药碗再进来的时候，又看到一个球状的物体在床上，那球还在用力缩着身子，只留了个后脑勺和一节苍白的后颈在枕头上。

恒王将药碗放到一旁的小几上，低下头看了他良久，依旧没敢伸出手去碰，只微微清了清喉咙缓声道：“苏明？”

“嗯……”身边那团子立即有了回应，还不情不愿地蠕动了几下。

“喝药。”恒王强忍心中悸动，音调都不自觉高了些。

“嗯嗯～”

苏明将头又往被子里钻了钻，闷声哼唧着不肯出来，尾音落去了那人心上，炸开了那里全部壁垒。

“起来喝了药再睡。”王爷坐到一旁的凳子上，欲盖弥彰地端起药碗拿勺子搅着，想将那酥麻镇守在胸膛之上。

“不要，苦的……”这八成是病糊涂了！多大的人了还把怕苦挂嘴边？要了命了，你最好别现在醒来。

王爷见那人轻轻抬了下脑袋，露出的眉尖都在皱着表达不满，这是在撒娇吗？更想揉了是怎么回事？

室内沉静了半响，那声音又起：“有糖。”

“嗯？”苏明总算动了。

见他惊诧地扭出头去，在终于看清了身旁之人后，瞪大了垂目的同时猛然坐起了身。

“王爷，怎么是你？”这一声太过突然，将又端起药碗的恒王吓了一跳。

“你以为是谁？快喝，凉了。”他把碗递过去，眉间轻皱，声音恢复淡然。

苏明也顾不得其他赶忙伸手接了，一口气喝完，刚拿袖子擦了下嘴，就被塞来了一颗糖。

“唔。”他将眸子瞪得更大了，万分不解地看着眼前那人，瞳孔里因苦味蒸腾起的水汽都凝固了。

堂堂戊边王也有这么照顾人的时候？那他怎么还没娶着媳妇？

这人吧，在不舒服的时候就喜欢胡乱联想，这俩事也不知道哪挨着了，反正就是想到一起去了。

“继续睡吧。”黎珩看他仰着头微微启着红唇发愣，那眸光里尚有薄雾缭绕，摇了个头，接了他手里的碗自行离开了，不行，再待下去就遮掩不下了。

苏明瞪了好一会眼睛也没瞪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便真的躺下继续睡了。也不是心大，这生病的时候谁愿意管那么多。

王爷将他的房门关好，转身去了许陨那里。

许陨是直属于他的副将，办事刚回，还没有去见他。此时的王爷正坐在桌前，满脸晦暗。

“大、大帅，您，您不用亲自来的，我没事，这个那个，他……”许陨吭哧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来，只小心翼翼地站着，承受着那强大的压迫力。

另外几个恰好过来探病的兵将，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好好养着，再养不好就滚回去。”王爷只抬了个眼皮冷声道。

“不用，这小伤两天都用不着就……”许副将觉得今天的王爷似乎有点不一样。

“再废话，现在就滚。”王爷见他也没什么事，心绪稍稍平复了些，一贯的清冷让他再没了多余的话，便起身离开了。

“王爷这是生我气呢？怎么感觉不太对？”许陨抬起吊着的手臂挠着鸡窝头纳闷。

平时的王爷生气了都是一句话不说的，今天还说了两句，那这算生气还是没生气？

“您赶紧躺下吧。”一旁的兵将拉他躺下，缓了缓才发现自己也出了一身冷汗。

这里的人都知道，这位主帅最是不好惹。他生气了也是一句话不说，只坐在桌前翘着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垂着那双傲然的美目盯着惹事的人看。他可以就这样与那人呆一整天，每次都能把人盯得虚脱过去。

单只是他周身的那股气势就真的没人能在旁边站一个时辰的，更何况还要被死死盯着！那双慑人的眸子能将人瞬息包罗进他的主场，让你被动厮杀，毫无还手之力……咦！光想想都觉得好可怕。

守边经年，从束发到及冠，所有孤苦均被那一双明眸挡下，

又岂是未经征途之人能随意承受的吗。

他负重独行地太久了，又怎么忍心将那样柔软之人也牵扯进去。唉……此情一动，必将是死生难料啊。

当红日再次归隐时候，苏明才终于有了些精神，想着大哥差不多要回来了，便起身去了膳堂。

“大哥。”他人未到门边声音却早已扬了出去，每次生病的时候最想见的就是家人了。

“阿明快来。”苏渊的声音带了笑意，旁边还有阿虎在调侃：

“就说不用去吧，到饭点了肯定会来。”

听着门里的回应苏明也翘起了唇角，快走几步推门进去，被一股蒸腾而起的热气带着香味扑了满身。

“刚要去叫你吃饭，下午没出去吗，怎么了？”苏渊正与几个人一起围在桌前，见他进来就招着手让到自己身旁。

“没事，就是累了，偷了个懒。”苏明背着手过去站在他身边，左右看了看那些人，眯起了眼睛来。

一旁的阿虎这会刚坐下，刚才应该是要去叫他过来吃饭的。

坐在苏渊左手边的是昨天去城门口迎接王爷的一位主将，暂时还不知道名姓。再旁边是一位气质温婉的女将，一身黑衣外披了边将软甲，端得英姿不凡。

“累了？”苏渊看他脸色还好，不疑有他继续说道：“下次早些告诉我，也好让你多休息几天，明天先别去医馆了，让阿虎陪你四处熟悉一下。”苏渊想自己陪他，奈何刚刚被封的副将，实在有很多事处理不清。

“没事，我自己能行。”阿虎刚要答应就见他摆着手说着：“大哥那里正忙的时候，阿虎也能帮上忙，我就在这里随便转转，没什么好陪的。”

“那怎么行？”苏渊觉得不妥，万一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就不好了。

“行的，我又不是小孩，正事要紧。”他拽着大哥的衣袖坐下，满面笑容。满桌好菜勾起他的味蕾，令他食指大动。

心情好了，病就去了大半，胃口也好了起来，刚想动筷子才想起来旁边还有几位不认识，便将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去。

这几位在他们回来的第一天里能被请来坐到这里，对苏渊来说必定是很重要的人物了，他不想落了大哥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