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孤女

苏明木然地看着地上的女孩，慢慢收拾起目光中的绝望，抬眼去找寻那个最想看到的身影。

“黎…珩。”他想立即抓住这个人，让他永远伴在左右，再也不要分开了。

“阿明，我在。”果然，那沁润的声音又到身侧，关切如初。苏明紧紧拉住他伸过来的那只手，闭了闭双目，将心绪再次抚平。

小姑娘嗓音已破，悲恸之下再发不出一丝哭喊声，她只趴在母亲身边，将头埋进那僵硬的臂弯里，无声地喊着。而躺在那里的人只将双目空洞地瞪视着，微张着唇瓣，似乎有很多放不下的事尚未交代。

苏明总算恢复了，借着黎珩的手臂起身，到了那对母女旁边。

她的家人一个都没留下，却独独将她保护地这么好，苏明恍惚了好久，默默地将身前的手掌用力握了握，黎珩扶着他，控制着力道回握着。

“唉…”那位年老的大夫也再受不住这样的氛围，叹着气出门帮忙探查起车上人的伤口。

小姑娘似乎察觉到了周边的冷清，慢慢从母亲的臂弯里抬起脸，抽噎着，睁着一双肿胀的眼睛满是哀求地看着身后的苏明，声声抽噎让她身体跟着震颤，就是想说话都说不出吧。

苏明深深吸口气，冲着她轻轻摇了头，眸光暗淡。

“求，求你，我，我什么都，给，给你，你们，救，救我娘。”小女孩哽咽地更厉害了，“我娘，她，她放心不下，我，我还小，她不能离开的。”

不管怎么说，这孩子说话的条理倒还清晰得很，心态还没彻底崩溃。

黎珩轻轻抽了下眉角，低头去看苏明。

“抱歉，我帮不了你更多了，逝者已逝，我们只能，节哀。”苏明轻声劝着，又往前走了一步，再次顿下。

生死，没经历过的人怎么能懂呢？那不是绝望，是窒息，是来自地狱的召唤，是无论用多少忏悔、多少祈求都换不回的一颗跳动的心。

小女孩彻底失去了所有情绪，她跪坐在那里，身形不稳晃了两晃，苏明以为她要栽下去时，却见她缓缓趴到了母亲身上，泪水涟涟，濒死一般。

苏明知道这感觉，那是抛开空洞之外紧存的疲顿。他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满脑子都在生死间徘徊。

外边的情况差不多明了，几个人又进来向恒王回报，黎珩点点头将眉头舒展，走到苏明身旁与他耳语几句：“行凶者一点痕迹都没留下，都是一刀毙命，看来是预谋已久，阿明，你有什么想法吗。”

苏明摇摇头，他也不明白有什么人一定要与这样的一家人过不去，如果是图谋财产，又为何留下活口？这世上让人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这些也不该他管，现在的问题是，这个小姑娘是那仅存的受害者，要如何安顿。

“怎么办呢。”苏明眼角眉梢都存着悲悯，这姑娘多像当初的自己。

“你想如何。”黎珩不很明白他现在的状况，他这样子，比那当事者要难受得多，可他家如此安康完满，又何来悲戚呢。

“她没有家人了。”他声音很小，调子也很轻，像是自己也没家人了一样，这是怎么了？

“带她回去吗？”黎珩察觉到一些细枝末节上的违和，不过现在的苏明不想管这些，他也就没多说。

苏明倒是抬了抬眼睛反问道：“带去哪？”

他只是觉得这孩子与当初的自己太像了，那时候他也是跪在那里，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就那样跪了好久好久，没有

一个人可以给他安慰。

黎珩见他并没有对这孩子表现出过度的怜悯，知道他心里也是有些戒备的，便稍稍松了一下心神，轻轻抚上他的背，又对他耳语到：“带去王府吧。”

黎珩想先带去王府观察一下，如果有问题也方便监视看管，没问题可以让她留下来做个侍女，也算让她有了点生存的机会。

“那怎么行。”苏明的心思都在前世死亡的悲苦里，虽有悯然之心，但也绝不会如此乱来。总不能说看着可怜就留下来吧，这件事做得太干净了，万一再与什么人扯上关系，那可真没办法过关了。

魏府尹进来，想要带那孩子回去例行询问，可她死活不撒开母亲的手臂，紧拽着又大声哭了起来，几个衙役看她的状况实在不好，更是不敢来硬的了，再说就她这样子，回去也什么都问不出来吧。可也不能一直这样僵持着吧？几人便求助地看向苏明。

“苏太医，这位姑娘这样没问题吧？”魏府尹已经在那小女孩的目光中看不到活气了。

“带去我的医馆吧，我先帮她开几副药略微缓几天你们再问。”救治病人当然不能推辞，虽说这间医馆也有暂时收留病人的处所，不过那边离府衙更近，侍卫也更多，相对安全一些，万一那伙行凶者要回来斩草除根，他们也能抵挡一阵子。

将那些人收殓好，小姑娘总算昏了过去，这时候能够昏睡也许是件好事吧。

一行人回了医馆，将这孩子安排在了三进院，又调来一批侍卫专门看护，府尹也告诉了他们刚才查到的东西：

这一家本是这附近庄子里的普通农户，夫妻二人育有一对儿女，以几亩田地为生，很少出门。今日他们租了马车来城里买东西顺便逛一逛，没想到却出了这样的事，那伙盗贼也许看到他们的马车以为很有钱才抢的吧。

已经有人去那村子里确认情况，顺便找寻一下他们家有没有其他亲戚可以照顾这女孩。

小姑娘又累又怕还惊吓过度，直接睡到了第二天午后。

苏明帮她诊过脉开了药，便照旧在医馆里忙碌起来，只在空闲下来的时候才心绪复杂地撑着下巴坐在桌边想事。

这天晚饭时间。

“不能告诉我吗。”等了一天都没见他主动找自己说明，在饭桌上黎珩总算忍不住了。

小姑娘醒了，常妈正照顾着，给她送去吃的就坐在旁边看着，心疼着。

苏明闷闷不乐地吃着饭，听见旁边的黎珩突然问起，就抬头：“什么？”

“你，真的没事？”黎珩觉得他这样子不像是什么事都没有的，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哦？我怎么了？没事啊。”苏明叼着筷子歪头不解。

“唉，就该让你好好照照镜子看看现在这样子。”黎珩帮他把嘴边的饭粒拿掉，又夹了一筷子菜到他碗里。

吃了这么半天了，光见他往嘴里塞米饭，一口菜都没吃呢，要是平时，菜都吃完了米饭都不一定吃下去一半。

“啊，哦，我就是，想，想我娘了。”他低着头开始吃饭，也真的想自己母亲了。

“那一会回去一趟吧。”黎珩又给他夹菜。

“不用，等我明天自己回去吧，你这么忙就别跟着我来回跑了。”苏明知道现在还有很多人在盯着他们，两人的行动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自由了。

黎珩歪着头看过去，轻轻叹气：让他跟着自己，到底是好是坏呢？平白还要让他受到这些束缚，总感觉像

他这样无忧的人不应该也被这无形的牢笼关起来。

“是我不好。”黎珩看着他，缓缓地道。

“啊？你怎么不好了？谁说的？好到不行呢，别听那些人胡说八道，耳朵要烂的。”苏明第一反应就是这个，这么好个人哪里不好了？谁说他不好那就是嫉妒，不是嫉妒就是瞎。

“噗。”黎珩看他塞了满嘴饭还要瞪大眼睛为自己抱不平，终究没忍下那笑容。

“哈哈，王爷笑起来最好看了。”这是在哄他？

“好。”真开心。

第二天苏明带着一堆常备药回去了一趟，与爹娘说了说昨天的事，苏渊还是不在，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昨天的事二老也听说了，就提醒他多注意一些安全，万一那些人还是有所针对就糟糕了。

他乐呵呵应着，说王爷已经加强了防护，他们会小心的。

等他离开之后，苏夫人望了自己夫君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眼睛里看到了无奈。

看来，苏明这孩子已经在接纳王爷了，话里话外都是我们俩，都是王爷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护着他。就是不知道这个迟钝的家伙什么时候能明白自己的心了，也希望，黎珩那些誓言真的不是说说而已。

苏母看他还是那样开心快乐，也就不再担心什么了，为人母者，总要在生活中放弃一些执着，看着孩子们长大，成才，遇到幸福，也就真的可以安享晚年了。

当然，如果苏渊那里也一帆风顺就更好了。最近听到了一些闹心事，到底也没多确定，就没与苏明说。

下次吧，如果那事情是真的，渊儿又要如何呢？唉，到底是什么人一定要逼迫到这份上。

苏明回去又去看了看那女孩，常妈把她照顾地很好，他也就稍微问了几句便又让她休息了。

“常妈，让你多费心了。”苏明与常妈一起出来，歉疚道，原本带她来这里想让她颐养天年的，可这才安静了几天又要忙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