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校园（完）

我总说，小孩子不会骗人，即便是骗，也往往因为经验不足而漏洞百出。

这可是给我狠狠上了一课啊，燕子仪。

我赶到c市一中副校区，正遇到学生放学，高一的学生人流如织地向校门外走去，高年级学生因为有晚自习，在门口讨论着晚餐吃什么。我艰难地挤过人群，往教学楼方向跑去，期间白菜给我打了个电话，我给她大概说了我的猜想，让她去c市一中那边再找找其它监控录像，看能不能找到琦天和某个女孩儿拥抱。

来到教学楼，学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我记得燕子仪和黎晖是一个班的，凭借着记忆，我找到了教室并打开门，教室里只有一个人，燕子仪正坐在座位上，看着窗外发呆。如果不告诉你，你真的很难将燕子仪和高中生联系起来，并不是我在辩解，而是她的外表真的很具迷惑性。

我敲了敲门，面沉似水。

“你好，我想和你谈谈，欣芯，或者说，燕子仪。”

燕子仪扭过头，看见我，眼神里露出惊讶，但随后又是皱起了眉头，带着一丝苦笑。

“不愧是侦探啊。”

我没有回应这句话，我甚至觉得这句话是在嘲笑我，身为侦探居然会盲目地相信一个完全不知底细的人，即便在当时看来那确实只是一个小孩子，但这也是严重的失误，要被传出去，我怕是要被嘲笑一辈子。

“你是怎么知道欣芯那个小女孩儿的？为什么要假扮她？”

“做家教，给那个小女孩儿做家教的不是琦天，是我。至于我为什么要假扮她，是因为我想加快你破案的进度，早点惩罚学校和黎晖那群人渣。”

燕子仪恨沉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琦天被霸凌的那天，你也在场。”

燕子仪点点头，没有说话。提到琦天出事那天，能明显感到她情绪的波动。

“那让我来猜猜吧，那天你应该是约好了和琦天见面，你在天桥对面，因为不想被你之前的同学遇到，然后等到琦天放学，你就目睹了琦天被霸凌的过程。你应该全程都在，我很好奇，你为什么没有出面呢？”

燕子仪还是没说话，只是低着头。

“那无所谓了，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害怕自己受到危险也好，担心他们变本加厉也罢，总之就是你没有出面，而是在那里等着琦天，这时候琦天的情绪应该已经到快崩溃的极限了，他应该告诉过你他想结束自己的生命，他受够这一切了，而你没有阻止，你拥抱了他，吻了他，然后你们就各自分开了。”

我一边说着，一边走到燕子仪面前，我直视着她，不久之前她还是来求助的欣芯，而现在她却是整个事件的中心。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没有阻止他？”

“琦天自杀之后，在医院里，我和他父母吵了一架。”

燕子仪抬起了头，眼里含着泪花，我坐在课桌上，认真听着她的讲述。

“我想看看他的遗体，但是他的父母拒绝了，他们很讨厌我，说没有我的话，琦天就不会死。”

燕子仪深吸了口气，自知说得有点远了，停下来理了理思绪。

“但是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琦天说，他恨学校，他恨学校里老师的强权，他恨那些不公的待遇，他说他恨学校的面子工程，恨我在另一个校区得不到好的教育，他恨那些骚扰我的人渣，他恨为了保证学校声誉把我调走的父亲。但是他什么也做不了，他除了忍受他什么也做不了，他不想让父母担心，他扛着所有的压力，我给他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说，他想死。”

我递给燕子仪一张纸，泪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划开了她的脸颊，她没有接，继续说着，说着那些藏在心里很久很久的话。

“我不知道和他说什么，我也想劝他，我也想留住他，但是我亲眼看到，是因为我，他才在学校被针对，在校外被欺负，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我有什么资格劝他活下去？我我琦天妈妈说的对，都是因为我，是我害死了琦天！”

燕子仪终于是忍不住，开始呜咽，最后趴在桌子上大哭起来，情感这种东西，一旦决堤，就是洪流过境，难以抑制了。

白菜也找到了监控录像，发到了我的手机上。我看着视频里，两个小孩子在黄昏里拥抱，一个万分不舍，一个失魂落魄，只让人感叹人间荒唐。

“你和琦天都犯了一个错误。”

我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最后一缕夕阳就要落幕。

“你们都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不是你造成的琦天的死，而是这压抑的学校、冷漠的老师和恶劣的纨绔子弟，琦天的死也没有任何作用，学校依然会运行下去，老师换了一批又一批，纨绔依然是纨绔，未来还会有无数个琦天，最后走上这条绝路。”

我突然又想起琦天房间那本沾满泪水的书，他那时应该也很挣扎吧，他应该也在犹豫，在思考自己的死会不会改变这个世界，他可能还在清醒和崩溃的边界，可惜没有人拉他一把，就连最应该挽留他的那个人，因为自己的自责，也是将他推了出去。

“死亡从来没有价值，无论出于什么目的，能活着，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

我不知道我这些话在说给谁听，可能是燕子仪，也可能是自己，我想起了自己偏执的过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从一个落寞沮丧的少年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燕子仪的哭泣渐渐平息，最后一缕阳光也沉没，陆陆续续有学生回到教室，这个并不算离奇的故事也告一段落了。

我回到事务所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白菜正在吃着外卖，看样子她还给我点了一份。

“唔，老大，你回来了啊，那个录像要交给警方吗？”

“不了，删掉吧。”

我最后还是决定这个案子就到此为止，没有必要再牵扯更多人了。我颓丧地做回办公椅，仰头望着天花板发呆。

“白菜，你觉不觉得我是个失败的侦探啊？”

“诶？”

白菜显然没想到我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一向眼高于顶的言赫侦探会示弱？假的吧！

“作为一个侦探，不仅犯了如此低级的失误，而且最后还放弃了还原最后的真相，作为侦探来说怎么都是失职的吧。”

我自顾自地说到，我自己对于我这个“首案”的发挥也很失望。

“嗯怎么说呢，我是不了解作为一个侦探是怎样的标准啦。”

白菜停下了手中的筷子，皱着眉头好像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不过，我是觉得啊，之所以会犯低级错误，是因为老大你很善良，对小孩子天生没啥防备，而最后放弃追究燕子仪，嗯从法律上来讲，这样黎晖那群混蛋和学校的责任就不会被进一步分担，他们收到的处罚就更重。怎么说呢，我感觉，要是侦探就一定要是那种绝对严谨追求真相的冷冰冰扑克脸的话，那老大你还继续保持你这种傻傻的样子吧。”

我笑了，气笑的。的确，这个世界上并没有规定侦探就是冰冷的侦察机器，侦探也应该有自己的判断，做自己觉得对的事，真相从来不是确定绝对的事。

“这外卖多少钱啊？我报销。”

“诶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