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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1 章 第 71 章

赵慎一直没有醒过来,期间皇帝派了人过来看望,送了许多珍贵药材,李稚帮着收下了。午后,萧皓端了些膳食进来,李稚没心思动,问他:“那名大夫安置好了吗?”

“已经打点好了。”

“不管他想要什么,一定为他备好,绝不要失了尊敬。”

萧皓点头,“你去歇会儿吧,这里我来守。”

李稚注视着赵慎的面庞,他掀开被子,把那只手很轻地放了回去,“大理寺那边今天我还得跑一趟,他若是醒过来,你派人告诉我,我马上就回来。”

“好。”萧皓还是道:“吃点东西再过去吧,保重身体要紧。”

李稚闻声看了眼过去,萧皓并不是多善于言辞的人,只将吃食往他手边轻推了下。

李稚换了身干净整洁的衣裳,离开了王府,他本来是预备着前往大理寺,却在途中遇到了一个令他感到十分意外的人。略显狭窄的街巷中,李稚停住脚步,与对面的人隔空对视,天街下着小雨,地上水花四溅,他沉默了许久,终于低声道:“老师。”.七

大病初愈的贺陵穿着件靛蓝色低调常服,立在巷子中,身旁没有侍卫,只有老仆陆丰帮他打着把伞,他用灰晶似的眼睛注视着前拥后簇的李稚。年前那一场大病,他的身体确实垮了不少,从前发须还是灰白色,如今已全然变成了雪色,原本时刻的腰背也微微佝偻下去,这个年纪的老人老得很快,一场病便老了。这小半年来贺陵一直居家养病,不闻世事,今日才得知了李稚的事情,他对李稚道:“你过来。”

李稚不自觉地攥了下袖中的手,他用眼神示意侍卫留在原地,自己跟了上去。贺陵一直往前走,出了小巷,来到大道上,这里是清凉台最繁华的街道之一,一抬眼皆是公卿名流、朱衣权贵,行人都在自觉地避让,可贺陵却神色泰然,径自往前走,给人一种孤身在大潮中逆流而行的感觉。

贺陵在朱雀大街与玄武大街十字相接处停下了脚步,路旁有一方不起眼的旧碑,已经被翻修过数次,上面的字一派模糊不清,贺陵凝视着那块碑,“清凉台之所以被称为清凉台,其实这里原本确有一座高耸入云的明台。先汉时期,兰亭郡太守李贤为永怀太子所提携,时逢乱局,太子被乱臣诬告而死,其弟嘉德王登基,欲封李贤为相,李贤上书称:忠臣不事二主。嘉德王以高官厚禄相邀,李贤不为所动,旋即被赐死。时人感怀其忠贞,在其家乡修筑高台,日夜呼喊,盼望魂归,为掩人耳目,称之为清凉台,后毁于战乱。梁朝开国时,京中有百姓无意间翻掘出半块残碑,将其进献给文帝,这段尘封往事得以在千年后重见天日,文帝深为感动,将此地命名为清凉台,以纪念这位于史籍籍无名的义臣。”

贺陵回头看向李稚,“许久不曾考过你文策了,你说说这故事讲的是个什么道理?”

李稚道:“忠臣不事二主,背主求荣古来为君子所不耻。”

贺陵缓缓道:“原来你心中也是明白道理的。”

李稚眼神动了下,虽说早知道贺陵迟早会知晓,但这一刻他仍是下意识错开了视线,没有与之对视,“您都知道了?”

“都听说了。”

贺陵作为当今最负盛名的大儒,或许可以称之为最后的大儒,刚烈了一辈子,眼中不揉任何沙子,他对所有学生均视如己出,却也同时也极为严格地要求他们,平时稍微有错处便严厉训斥,何况李稚今日的行径不是用一个错字能够概括的,可他却意外地保持了心平气和,问李稚道:“为何要这样做?可是谢府待你不好,让你受了委屈,心中有不平的地方?”

“没有。”

“那是有人威胁逼迫你?”

“没有。”

“那你是为何要离开谢府?”

李稚骨子里是典型的东南读书人,尽管梁朝玄道思潮盛行,但他从小接受的仍是最传统的师生教育,和所有古典读书人一样,他发自真心地认同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老师在他们这类人的心中具有极其特殊的地位,而并非仅仅是传道受业解惑的先辈。尤其他是在京州长大,那地方遍地都是隐居的名士,儒学氛围很浓,在他的眼中,老师是这世上绝不可欺骗、也不能够违逆的人。

李稚抬起头道:“是广阳王府和世子给了我施展才华、实现抱负的机会。”

贺陵的脸上经常没有太多表情,自带两分冷峻,“你的抱负便是结党营私、打压异己吗?如今在你的治下,大理寺一片乌烟瘴气,只要能够敛权,你们不择手段,党羽确实拉拢了不少,纲纪则是彻底荒废,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李稚没有接话。

贺陵道:“你不说话,是代表你尚有廉耻之心,人若是知耻,还不算是无可救药,跟我回去。”

李稚闻声看向他,眼中有几分难掩的意外,他跟了贺陵好几年,深知贺陵的暴烈脾性,他完全能够想象出对方听说这些消息时是何种怒不可遏,也想过贺陵此番是要与他恩断义绝,却独独没想过贺陵是前来劝告他的。

贺陵与往日那副硬朗刚正的样子相比,确实苍老了许多,虽然强撑着一股精神气,但脸上已有了老人才有的疲态,在听说李稚近日来的所作所为后,他先是不敢置信,随即不顾旁人劝阻立刻赶过来,他自然是愤怒失望,可当亲眼看到李稚这副年少气盛、权势滔天的模样,他却忽然又感受到一种年轻时绝没有过的无奈,还有些无法言说的心痛,现在的年轻人,究竟在想些什么啊?

似乎是明白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并没有动怒,“学生走错了路,也是老师没有尽心管教的过错,这一阵子我确实对你疏于关照,你的事情,我有不可推卸的过责。好在我看你尚能明白事理,知错就改仍不算太晚,你即刻跟我回去,过后一同去谢府拜访。”见李稚站着不动,“你怎么了?”

李稚道:“我与谢中书之间分歧已深,我恐怕是不能够回去了。”

贺陵看上去并不担忧这一点,“这你也不必害怕,既已知道自己错了,只要从此真心改过,旁人自然也肯给你一个新的机会。谢中书性子向来宽仁,对你也是寄予厚望,待回去后你认真地朝他认个错,想来他不会过于为难你,便是他说你两句,你也该好好地听着。”贺陵见李稚仍是一动不动,终于道:“看来你是不想回去?”

李稚站在原地片刻,手臂往下,放开了撑着的伞,长街上尚有人来人往,他抬手捞起了一截衣摆,对着贺陵跪下去。

“老师,学生不肖,有辱您的声名。这两年来学生承蒙您提拔与照料才能走到今日,师恩重如山,学生铭记于心莫不敢忘,只是学生确实不想也不能够再回到谢府,人各有志,我亦有自己的抉择,不愿意更改。我心知不配做您的学生,也不敢再喊老师,唯有再拜一次,还望您珍重身体,若有来生,愿结草衔环报答您的恩情。”说完低头一拜。

“你!”贺陵低头盯着他瞧,见他真的砰一声叩首触地,微微睁大了眼。

李稚对着他拜了三拜,一是敬,二是谢,二是别,而后他起身揭过伞,转身离开了。

贺陵望着那一道被雨打湿的正红色背影远去,街上人来人往,有不少路人远远驻足,他缓缓吸了口气,一旁的陆丰想要扶住他,却被他一抬手给制止了。

李稚撑着伞走出去十数步,心口才隐隐感觉到疼痛,胸腔仿佛被猛烈的风吹得鼓张起来,一股气在其中横冲直撞,想说话却说不出来,直嗡嗡作响,一抬头,他忽然停下了脚步,谢珩正站在长街对面望着他,没有打伞,也没有走上前来,那股气似乎猛地把心脏撞裂了一道口子,清脆的一声响,所有压抑的感情全都冲涌了出来,铺天盖地,头晕目眩,李稚站在原地,与之对视。

等回过神来后,李稚垂了下眼睛,脚下换了方向,幽幽地往另一条路走了。

谢珩没有让人去拦下他,看着他往南进入街巷,背影随之消失。谢珩用眼神示意裴鹤过去看看贺陵,裴鹤立刻抬腿往外走,贺陵仍是笔挺地站在原地,车马喧嚣利来利往,颇显得他这样古板端正的人有几分不合群,一辈子清高刚烈的老人倒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注视着风雨中那半块残碑,他缓缓叹了口气,短短一瞬添了无限苍老。

晋王府。

琉璃光照着窗前屏风,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赵慎缓缓睁开了眼睛,床帘摇晃如金色流纱,他看着帐顶繁复的紫藤花纹,抬手慢慢按上了胸口的伤处,轻皱了下眉头。

他做完了一个无比漫长的梦,在那个梦中,他再次回到了当初拼命逃出盛京城的日子,这些年他始终觉得自己还在那辆疾驰的马车上,从没有跳下来过,两岁的赵衡就在他的身旁不停嚎啕大哭,这个梦比从前做的都要更真实,令他不由得多思索了一阵。

他在梦中回想起来,当年他看赵衡哭得一塌糊涂,其实他也是想哭的,他并不知道那辆疾驰的马车究竟会将他们带往什么样的地方,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那一年的他实则与两岁的赵衡一样惊慌失措、恐惧不安,他只能抱紧了赵衡,耳边不断回响着母亲的叮嘱,“照顾好你自己,还有你弟弟。”

是啊,他在这个梦中再次见到了母亲。

时隔将近二十年,这是母亲的相貌在他的梦中最清晰的一次,李稚早已不记得母亲了,唯有他还会做这样的梦,母亲站在昏暗的光影中静静地注视着十岁的他,那道白色身影远在天边,又像是近在眼前,她不离开,也不靠近,也不曾说话,魂归来兮,万物皆寂,他总觉得这个梦是母亲在告诉他,不要留下那孩子一个人。

赵慎从没有对李稚提起过,当年诀别时,其实卫文君还另外多说了一句话,她对懂事的长子叮嘱完,转而对两岁的、尚不记事的幼子轻声说:“保护好你自己,还有你哥哥。”李稚当年太小,自然不懂,可赵慎却格外印象深刻,她叮嘱兄弟俩要相亲相爱,要相互扶持,这些年来母亲的相貌已全然模糊了,可这两句话却始终在他的脑海盘旋不去。

两个孩子皆是母亲的至爱珍宝,没有轻重之分,她给他们二人唱童谣,愿他们能够在黑暗中免于恐惧,往后余生无论遇到什么,始终心中怀有爱。她没有说:“你们将来一定要为父母亲复仇”,她在最后说的是:“父亲与母亲是爱你们的。”在这个世上,爱是比恨更绵长深刻的感情,能够支撑他们走过无边黑暗,且免于被黑暗吞噬。

赵慎起身坐了起来,抬手揭开了波光浮动似的床帘,亮光一下子照进来,萧皓坐床边守着,闻声一下子抬头看去,“世子!你醒了?”

赵慎按着胸前的伤口,看向神情激动的萧皓,他尚有些疲惫,正要让他别一惊一乍,萧皓却立刻道:“我这就去派人通知少卿大人!”赵慎见状不自觉地笑了。

李稚收到消息后立刻从大理寺赶了回来,琉璃窗前花团锦簇,赵慎已经换了干净衣裳,正坐在竹制躺椅上,听萧皓说起雍州庸医用错药以及他们上太医院新找了个御医的事,萧皓低声道:“此番绝对与赵元脱不了干系,他找了群庸医过来,全然指望不上,可见他用心歹毒。”

赵慎道:“这是多想了,如今整个雍州没人比他更盼望我活着,大夫用错了药,这倒是怪不到他头上去。”长廊上有脚步声响起来,赵慎闻声回过头看去,停下了说话,隔着淅沥细雨与金色暮光,他注视着来人。

李稚看上去与平时有几分不大一样,他孤零零地站在长廊外许久没动,漆黑的眼睛看着赵慎,直到赵慎察觉到了异样,他才忽然回过神来,扯了下嘴角,朝着赵慎笑了笑,隔得稍微有些远,赵慎并不能够很准确地捕捉到那双眼中的感情,过了片刻,他也对着李稚慢慢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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