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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4 章 第 124 章

一月后,青州边境,铁牢城,夜半。

戍边士兵正如往常一样在城下巡逻,因为赵衡叛乱引发的骚动,数月前桓礼颁布了新的条例,夜间须严加巡逻,严防叛军潜入城中。作为西北唯一一个没有被赵衡占领的州郡,青州这几个月一直处于风声鹤唳的状态中,各地的长官全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就连并不靠近雍、幽两州的城池也是日夜重兵把守。

三更时分,两班青州士兵到了交接的时刻,正在互换手令,忽然利箭擦着头皮呼啸而过,靠近城外的一列士兵当场被射死数人,余下的人立即扑倒在地,“是叛军!”漆黑的天空中闪过风一样的呼啸声,士兵们大惊失色,“雍州叛军攻过来了!快传下去!”

众人迅速滚到城垛后掩藏起来,为首的队副听着头顶那异常空灵的箭啸声,“不对,这个熟悉的声音是……”记忆还没灌回脑海,他的身体已经陡然被丝丝缕缕的寒意包裹,顾不上执行命令,他猛地回身往另一个方向冲去,借着盾牌的遮掩,透过瞭望孔往外看。

下一刻,他浑身的血都冷了。

一望无际的旷野被雪光照亮,两三匹黑色胡马在幽幽地游荡,却见不到放马的人,极目尽头,一道白色浪潮铺天盖地激涌起来,像是荒芜多年的沙雪地扬起了灰尘,地动山摇的声音自远方传来,冰河被震得从中心裂开,一行黑骑压着风雪线往前冲,铁索般的雍阳关好似被无限往后推去。

“不,这不是叛军,是氐人!氐人!”他猛地回头朝那几个冲过来的士兵吼道:“氐人南下了!敲鱼鼓!快敲鱼鼓!”他的声音瞬间暴涨数十倍,同一时刻,远处对角线上的另一座瞭望台上,独属于古战场的重鼓声已经咚、咚、咚地响了起来,二十几年没出现过的苍凉声音,具有年轻一代士兵无法想象的穿透力量,顷刻间淹没了这座睡梦中的边城。

鼓声在空中拖拽出残影,黑色浪潮正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接近,仿佛宣告梁朝三百年前的噩梦重新归来。

“这速度是……胡马。”队副被那毁天灭地一幕震撼的无以复加,顾不上追问的士兵,失神般喃喃道:“放出来了,全放出来了。”他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那只是一种极端恐惧下的呓语,却正是一种最形象的表达,北方旷野中,源源不断的精铁黑骑被释放出来,激扬的白色雪雾代表他们正向敌人展示世上最原始的力量——践踏。

十日后的深夜,豫州城外的古道上,携带着急报的青州使者被守城将士一箭从马背上射了下来,当意识到自己被叛军活捉时,他的脸色惨白如纸,“不,这封信一定要送到盛京!让我过去!放开我!”他忽然不顾自己的伤势,声嘶力竭地吼起来,“求见殿下!我要求见你们的殿下!”

举着火把的雍州士兵被他一声“殿下”吼得愣住了,心道这么快就改口投降了?

豫州府中,李稚正对着灯烛读着董桢自京中寄来的密信,信中详尽地描绘了盛京当前的局势,自从两年前他重新搭上董桢这条线后,他与董桢就一直秘密保持着联系,上一次对方来信还是数月前,向他透露了梁朝廷发兵西北的细节,对他拿下崇、扬二州助力颇多,在紧接着的下半封信中,对方还告诉了他一则消息:谢珩有意辞官。

李稚看到那则消息时怔愣住了,说不上来心里是种什么滋味,薄薄的一张信纸在手中捏了很久,他一直都知道谢珩曾经到雍州找过自己,两种心情是一样的,如果说这三年来有谁跟他活得一样艰难,他明白一定是谢珩,父子亲情、士族前程、家国责任,谢照用这三样东西死死地压制着谢珩,却从未有一刻真正理解过他。

谢照觉得谢珩凉薄、清醒、无情,然而谢珩大约是这世上最多情的人了,无论对父亲、对家族、对天下苍生,他始终怀有一种发自真心的柔情,这三样本就是他心中最看重的东西,谢家代代出隐士,唯有他是一个永远也不可能出世的人,道者要堪破虚妄才能超然世外,而他这一生都在守护着京梁士族、家国天下,他是一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

这样的一个人,能把他逼到辞官的份上,但凡谢照有一刻能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都不至于此。

李稚能清晰地感觉到谢珩一个人守着盛京城的孤独,此生的理想已是可望而不可及,他渐渐看清了时势的走向,却终究无法置所有人于不顾,辞官归去是一种注定不能的选择,然而他也并不愿伤害自己,尽管今生相见无期,可他们却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要更理解彼此,明白对方非如此做不可的理由,也愿意去成全。

李稚的心中有一种无法言述的酸楚感觉,在回给董桢的书信中,他问了一句,他近况如何?董桢也清楚这个“他”指的是谁,此番在信中特意写到谢珩的近况,一言以蔽之,不太好。在谢照眼中,对于一个此刻想辞官逃避的儿子,他不可能理解。

李稚读完了信,正沉默着,侍卫忽然上门通报,说是萧皓求见,他定了定心神,示意将人放进来,随手把信折了两折,收在了衣袖中。另一边萧皓正迅速领着人穿庭过院而来,李稚望了眼过去,视线忽的一停。他的目光越过脸色凝重的萧皓,落在他身后那个满身鲜血、只能被人搀扶着往前走的青州信使身上,一股不祥的预感倏然笼罩在他的心上。

李稚问道:“怎么了?”

萧皓言简意赅道:“殿下,刚收到确切消息,氐人进犯青州!”

李稚转身回到堂前坐下,那奄奄一息的青州信使制止了侍卫继续搀扶自己,萧皓看他一眼,他面朝李稚跪下,从怀中取出那封血迹斑斑的书信,“十日前,氐人南下,进攻青州,我奉长官之命,携书信前往盛京求援。”萧皓从他的掌中抽出信,上前两步递给李稚。

李稚问道:“你奉哪个长官之命?”

信使低着头半晌,“青州刺史,桓礼。”

李稚拿着信的手一停,看他一眼,随即抖开信迅速读起来,眼神骤然加深,他对萧皓道:“派斥候前去青州打探。”

“已经去了。”萧皓道:“其实前几日就一直有氐人进犯的消息陆续传来。”

李稚拧眉道:“为何没有通传?”

萧皓摇头道:“没人当真,从未听说氐人会在冬日南下,他们这时节连补给也没有,情况不太对劲。”

李稚看向那名流血不止的青州使者,“先带他下去疗伤。”

萧皓招手命侍卫将人领下去,对李稚道:“我召集了王府幕僚,他们已经到了外厅。”

李稚重新展开手中的书信,又从头到尾仔细地读了一遍。

外厅中,李稚尚未到场,幕僚们早已就此事吵得不可开交,从各处紧急召回的雍州武将们则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发一言,偶尔瞥看两眼那群面红耳赤的幕僚,但都没有当众发表自己的意见,能看出来是心中有所顾虑,众人争吵的起因是有人提出:是否要支援青州?

一名幕僚道:“诸位切莫糊涂!一来情况尚未明了,我们也不知这是否是士族的计策,二来此刻正是我们与梁朝廷抗衡的关键时刻,成败在此一举,绝不可出兵青州!桓礼的书信既是寄往盛京城,我们只放那名信使过去即可!”

另一人道:“我是觉得奇怪,自汉阳一役后,氐人二十多年未曾攻打青州了,怎会忽然进犯?真说起来,倒是雍州与幽州城外还时有氐人的身影出没,打是不大可能打的,想来不过是冬日粮食短缺,一时起了抄掠的心思,以青州的城防,谈不上要死要活的。再者说,青州桓礼是京梁士族的心腹,一向对我们敌意很深,我们出手相助,他们一转身与梁朝廷里应外合,胡马古道上的前车之鉴诸位都忘了吗?”

大约是提到胡马古道提醒了众人,当日赵慎如此信任霍家,可霍家投靠士族后,却在胡马古道提前设伏,以致萧泉及麾下四万将士惨死,连昔日的盟友尚且无法信任,何况一向是京梁士族嫡系的桓礼?他们凭什么去救青州?又凭什么认为桓礼不会反将一军?

有人道:“书信是寄给梁朝廷的,讨论是否出兵不过是我们的一厢情愿罢了。梁朝廷如今陈兵淮阳道以北,摆明是尚未死心,仍想找机会反攻,我们的实力外人不清楚,咱们自己心知肚明,本来兵马粮草就紧缺,冬日也无法往前推进,眼下只是仗着地形优势勉力支撑而已,这正是拼最后一口气的时刻,若是出兵援助青州,梁朝廷一旦趁机反攻,局势就将难再挽回了。我们一定要劝殿下,现下最要紧的事是攻下京畿,青州的情况谁也不清楚,确实西北三州有联手抗击氐人的盟约,但最先撕毁盟约并非是我们,今日即便想管,也只能心有余而力不足。”

幕僚们虽然各抒己见,但口径却差不多,谯洲桓氏不可信,这事雍州不愿管,也绝不能管。达成共识后,大厅中重新安静下来,正在这时,角落中忽然响起一道不同的声音,“诸位都觉得氐人此番只是例行南下劫掠,可若他们的真实意图是进犯南朝呢?不是心血来潮,而是要亡国灭种、改朝换代?”

众人都回头看去,那年轻的幕僚道:“如今的氐人与三百年前早已不可同日而语,我听闻他们在北方建立周国,推行汉制改革,底层百姓全都说汉话用汉字,朝中同样设有六部九卿、三公丞相,他们与我们往前所打交道的散兵游勇全都不一样,那俨然是个大一统的王朝了,此番他们忽然进犯,其意图尚不可知,不可妄下定论啊。”

“还能有什么意图?蛮人就是蛮人,学再多也不过是沐猴而冠!”

“三百年前木阿蒙马踏贺兰山前,汉室的朝臣们也曾像这样嘲弄他们,后来的事人尽皆知。我并非为青州说话,但史书上有句话我始终不敢忘记,唇亡齿寒,西北三州同根同源,尤其青、雍两州,两者在东边仅一水之隔,氐人若真的存了灭国之心,失守的青州将成为一道豁口,届时首当其冲的就是雍州,人的眼光还需放得长远些,殿下想要的是完整的汉室江山,而非氐人肆虐的□□之地。”

“那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出兵去救桓礼?届时把兵全折在青州,京城那帮高官将嘲笑我们是一群傻子。”

在短暂的死寂过后,厅堂中重新热议起来。武将们仍是端坐着没出声,从漠然的表情能看出来他们并不赞同那年轻幕僚所说的话,与京梁士族无法释怀的血仇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利益取舍,还是孙缪直言不讳地说了一句心里话,“确实笑话,若是连自己都搭进去了,还谈什么将来的江山大计?”

夏伯阳第二天一早前来拜见李稚,他走进房间时,李稚正双手撑着桌案,看那张铺满长桌的黄色军图,眼神清明深邃。昨晚议事厅中的激烈争论已经传遍全城,夏伯阳在得知消息后立刻赶了回来。李稚看上去是一夜没睡,额前碎发稍显凌乱,他的手边放着已经封好的密件,只等着待会儿送出去。萧皓出声提醒他夏伯阳到了,他这才抬头看去。

夏伯阳拱手道:“见过殿下。”

李稚道:“你不是在调度粮草,怎么回来了?”

夏伯阳道:“我为青州一事而来,看来殿下已做出了决定?”

李稚没有直接回答,直起身道:“正好你来了,不妨说说你的见解。”

夏伯阳道:“桓礼是京梁士族在西北的话事人,雍州武将对京梁士族心存怨气,想必是不愿意出兵,除却殿下外,也没人能劝得动他们,但我想殿下心中应该也有所疑虑。”

李稚道:“氐人在严冬南下大举进犯,确实闻所未闻,再联想到刚起兵时,与桓礼打过的那几次交道,孙缪他们怀疑也是正常的。”

夏伯阳沉思片刻,上前拱手道:“我有一句话想要同殿下说。”

李稚点头道:“你说。”

夏伯阳道:“殿下,过去东南传唱着一句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您的志向是做社稷之主,而非割据一方的诸侯王,不管青州现任长官是谁,青州的百姓亦是您的子民,没有哪个皇帝会抛弃自己的臣民,任由外敌践踏。梁朝之所以穷途末路,正是因为失去了人心,您的父亲身死多年,却仍然能为您招揽人才,我所见到的是人心所向,这正是京梁士族最畏惧的力量。氐人南下,外敌当前,全天下百姓盯着的不是青州,而是您,这是一次绝无仅有的机会,也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考验。”

李稚盯着他看,“你是劝我出兵?”

夏伯阳道:“无论是雍州武将对京梁士族的仇视,还是您与梁朝廷之间的恩怨,这终究是自家人的事情,若是最后连国也没有了,所谓的怨恨又要向谁报呢?我是想劝说殿下,一定多为百姓考虑,我来时打听过消息,若是那信使说的全是真话,青州恐怕已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战机瞬息万变,且不说梁朝廷敢不敢越过我们的防线支援青州,只说来去路上会耽误的时间,等消息到盛京时,青州恐怕也早已不复存在了,眼下能救青州的,唯有我们,而一旦青州沦陷,西北将危在旦夕,这还需您立即决断。”

他说着话,不由得看了眼李稚手边那封信。

李稚问他道:“你希望我这封信中写的是什么?”

夏伯阳摇头道:“我不知道。”

李稚深深地看着他,从手边随意地捡起那封密信,递给对方。

夏伯阳有些没想到李稚会这么做,再三确定李稚的意思是让自己看信,他这才接过来,慢慢地把信拆开。

书信展开后只有八个字,夏伯阳像是有些怔愣,又像是陷入沉默,他低着头看了很久。

“雍州全境,驰援幽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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