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放风

“我不要常九思了，我陪你出征。”

“好不好？”

林荞抬着下巴近乎仰视地看着许澍，长发草草地拢在腰后，碎发垂在耳间，与那柔媚的五官一块，相得益彰。

艳丽非常。

就像是山间鬼魅，蛊惑人心。

许澍静静地看着林荞，眸子里满是沉默的温和，然后他伸手微微抬起了林荞的下巴，左右仔细端详着林荞的脸，片刻后，抬了一下眉角，说。

“小荞想要什么？”

一下子被人戳了短处，林荞有些不大好意思，别开视线遮掩着说：“侯爷这说的什么话，我这般势力的人，哈哈。”

“是吗？”许澍无视她的打哈哈，直截了当地打断了，语气里带着探究和戏谑。

林荞攀上那只捏着自己下巴的手，轻轻地拨开来，抬起头来看着许澍笑：“不过，确实想和侯爷做一笔交易。”

“你想让我带你出京城？”许澍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看来小荞的耳目还算聪敏，也晓得了些事儿。”

林荞见许澍放松下来的模样，便晓得此话还有商量的余地，连忙搬出严肃的神色好好端坐好。

“侯爷说的不错。我才活了不大二十年，还没想着这么快赴死。”

“圣上此番举措已经盘算了好些年，牵扯朝臣甚多，稍有不慎便会被打上通敌叛国的罪名。”许澍仍是低着头摸索着那方茶盏，说，“你为何会想来找我？”

“又或者说。”许澍顿了顿，抬眸看向林荞，“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尾音和军帐中偶尔吹来的北风混杂在一起，明明低哑可却带上了暧昧的缠绵。

许澍的眸子很深，黑白分明就如那明朗皓月，不含任何纷杂，带着令人窒息的澄澈和阴沉，似乎可以把人的魂魄都摄走。

“从前我救了你，你现下再救我一条命，你我便扯平了。”

“这样。”许澍说，“我记得小荞从前说过，和你定亲进了林家的门就算是报答救命之恩，怎的现下却是变卦了。”

“这不是没来得及入门吗？”一提起退婚的事，林荞就有些不由自主的心虚，反驳起来也有些色厉内荏、强词夺理的意思。

“行。”许澍不动声色地揭开茶盖，在馥郁的雾气里边微微半闭着眼睛，“你是债主自然是你说了算。退了货自然也有补上的道理。”

“出城之事我会去安排，天色已晚，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林荞也没料到许澍居然这么快就答应了，他似乎累极了一般闭上了眼睛，林荞没走，他也不催，就安静地闭眼小憩。

林荞怎么想都有些过意不去，于是乎心生一计，从广袖里头拿出了一张纸，拍在了许澍面前。

“啪——”

许澍被声音吵醒，慢条斯理地睁开眼睛，睁眼就看到了面前的一张封红的契书。

“圣上派人紧盯着林家的家产，那些东西现下是没法动，不过父亲给我的东西却是没上册的。”

许澍有些愣住了，林荞倾身向前把他手里的茶盏拿走，扒开他的手掌，把契书塞了进去然后抓着他的手合起来，郑重其事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我早就听说了朝廷那些贪官污吏总喜欢克扣战士们的军饷，实在是可恨，这些钱就当是充军备了。”

林荞交代完了这些，见外头天色已经浓黑了，于是戴上了幕离，提着裙角离开了，只留下僵在位子上，额角突突直跳的，被买了的明远侯许澍。

林大小姐财大气粗，报答别人一向是采用如此手段，简单粗暴，不过林大小姐的法子也确实有用。

大晋最年轻的侯爷，大丞相之子许澍，和林家相比而言确实也只是吃朝廷官饷的人，再怎么有钱也比不上做生意的，所以这皇帝才总是看林家不顺眼，想着一锅端了。

再者，林大小姐说的话也没错，朝廷的军饷一路压下来，到征北军手里头不说少了一半，也掉了不少皮毛，这掉的皮毛还是看在许澍是明远侯的面子上，勒紧了腰带拿的。

求羿在外边候着，见林荞风风火火地走出去了，有些疑惑地掀了帘子进来，许澍正独自一人坐在主座上，手里拿着一封信。

余凡前几日和他说了自家侯爷和林大小姐之间的事情，现下他看着自家侯爷，怎么看都有几分悲戚婉转的意思。

“求羿。”许澍沉声喊了一下求羿，然后把手里的信推到求羿面前，抬起下巴视意他看。

求羿小心地拿起那张纸，才发现这是一张封红的契书。

上边密密麻麻写的全部都是哪哪的院子，哪哪的产业，求羿不用仔细算都晓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你怎么想。”许澍用茶盖拨开茶盏里的粗叶，问。

求羿年纪小又从小长在偏远的小镇里头哪见过这阵势，瞪圆了一双眼睛说：“能买十个我！”

“还是上下三辈子。”求羿强调说。

许澍闻声轻轻笑了一下，说：“差不多。”

“？”求羿有点没明白过来什么意思，顶着个懵然的模样。

“也差不多够买五个我。”许澍手里托着的茶差不多凉透了，他仰头一饮而尽，把嘴里剩下的粗叶吐了出来，笑得恣意痞气。

“不过，我还没准备着卖给别人。”许澍说，“寻个机会，把契书还给林小姐。”

于是乎，第二日契书不知道怎么的又出现在了林大小姐的院子里头，还是在被箭钉在了墙角。

契书和一张纸条钉在了一块，纸条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字，看得林荞满脸无言以对。

“暂时不卖。”

他是不是误会我的意思了……

林荞支着下巴看着许澍想事儿，竟然不知不觉就趴在桌上睡着了，等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好端端地躺在了被褥里头，安顿她的人还贴心地把她的外衣给褪了，整整齐齐地叠在桌上。

林荞换上衣服，戴上了幕离准备从马车出去，恰巧衣角被炉子的边给勾住了，她蹲下身来解开缠住的衣角，发现炉子里头还有淡淡的炭火气，应当是清晨才熄的。

就林荞那点火的手法，不出半个时辰炉火就撑不住了。这火炉能暖了一夜，必定是有人帮她拨动了叠在一块的炭火。

林荞看着小小的火炉，心里微暖。

林荞出来的时候，许澍站在下边。

有人在旁边，她自然又变成了那个胆怯的“连翘”，瓮瓮地唤了一声“侯爷”就低着头畏缩地候在一边。

许澍没有多说话，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就走上了马车，“连翘”哪敢多问，赶忙追上去轻手轻脚地上了他后边的马车，安静不语。

马车一前一后往城的方向去，将要到城门的时候，林荞的马车停了下来。

“姑娘，侯爷让你去那边坐着。”马夫边粗声粗气地说话，一边意味深长地看着林荞，大有看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意思。

林荞自然是诚惶诚恐地应下，迈着忐忑的步子走到许澍跟前。

许澍负手不带感情的目光上下扫过她的脸，突然一只手扶在她的脑后，不由分说地就把她压过来。

陡然靠近，林荞看不清东西，眼前一黑温暖的唇瓣就碾了上来，炙热缠绵的呼吸夺了她的理智，她不喜欢这种被控制的感觉，她想躲开可又碍于如今自己的身份不敢动弹。

可还没等她反应，那温暖又倏然间离开了，另一只手搂在她的腰上，她整个人都往前扑到了许澍的怀里。

“你们先回去。”

林荞不得已靠在许澍的胸膛上，感受着说话间微微的起伏，和近在耳边的低声呓语。

她从前怎么没发现，许澍那微低哑的声音竟然有些风流、调情的味道。

想来跟着来的士兵也听出了些意思，纷纷眼观鼻鼻观口地领命，起身离开了。

“阿澍也是娴熟。”听着脚步离远了，林荞赶忙从发烫的怀抱起来，张望着四周找了个话头。

林荞话说得毫无起伏，不过起身时不小心从帷幕里露出的微微发红的耳尖却出卖了她。

许澍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满意地说：“一般。”

林荞自然听出了调笑的意思，也不知道回什么，索性当作没听到，抱着怀里的盒子大步往前走，边走边说：“快走，快走。”

林荞走遍了整个城，日都悬得老高了，才找着了一个棺铺。

“咚——”的一声，盒子被放在了桌上，而后清越的声音响起。

“掌柜的，买个寿盒。”

掌柜的正支着下巴犯困，被这么一吓差点磕到桌上，见着面前的林荞，赶紧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起来接客。

“姑娘，不是我说啊，这方圆几里实惠的铺子就是我这儿了。”掌柜转了一下眼珠子就张口吹嘘。

掌柜边说，边弯着肥胖的身子抱了好几个盒子出来，放在林荞面前一个一个介绍。

“姑娘，这盒子古朴简单，不贵还好看。”

“这个只要五十两银子，这个呢，六十五两银子。”

面前的盒子都没什么雕饰，根本算不上好看，二娘最是喜欢漂亮的东西，从前还和林荞说过，死了她也要埋在花儿里边，林荞看着那些东西横竖都不觉得好看。

“我要那个。”林荞打断了掌柜的话，伸手指了指架子最高处的盒子。

掌柜看着林荞，似乎有些为难地试探说：“姑娘，那个可不便宜。”

林荞才晓得是自己身上这身素袍简衣，被人小小瞧了，担心她摸了不买碰坏了东西。

她眉一横，刚想要驳斥，原先候在外边的许澍就走了进来。

“还没好吗？”许澍走到她身边，附身在她耳边说。

掌柜看来许澍这一身锦绣劲袍，登时就晓得了这位恐怕是个不凡的主，怕是真能成一笔大生意，赶紧堆起笑容过来。

“公子，方才这位姑娘看重了这个。”掌柜伸出手指比了个数，“五百两银子。”

“您看是？”掌柜的谄媚地挤眉弄眼。

闻声，许澍直起身子来看向面前的人，头往林荞那偏了偏，八面春风地笑着说。

“付钱的，是我家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