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柳芊芊被他吓了一跳，随即乖乖照着他的吩咐做了。贵妃榻被安置在屋前长廊内。用过了早膳。诗梦躺在贵妃榻上继续捂汗，柳芊芊则在一旁陪着他。

柳芊芊架起了小炉子煮起了梅子汤。一股浓烈的芳香气味弥散整个回廊。

诗梦嗅了嗅鼻子：“傻徒弟，你……放了龙脑？”

“对。可以安神消暑。”柳芊芊轻轻揭开盖子，用小镊子夹着一块块冰糖放入炉中，尔后用精致的长小勺轻轻搅拌一阵。合了盖子，拨小了火焰。

她一面摇着扇子扇风，一面等它再滚一滚：“师父你直接喝凉饮会伤脏腑，所以，只能喝些这个。听杨大夫说，往年最热的那几天，你屋子里都是会放冰块的。今年却也不行了。”

诗梦自嘲地笑了笑：“这副无用的身子骨……”

“脑袋好使就行。”柳芊芊噗嗤一笑，满眼明媚。她拿过麻布，裹在小壶提手上，拎起来倒了两杯梅子汤，放在一边，随后吹灭了火。

诗梦静静看着，心底说不上是个什么感觉，有些软软的，带着丝丝甜凉。

嗖。一声打叶传林的微末响动。

诗梦抬眼望去。

长廊前阳光下单膝跪着一个劲装之人。

他颔首沉声道：“楼主。”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竹筒递了过去。诗梦并未急着接过，而是坐起来示意柳芊芊将那块麻布递给自己，他隔着麻布将东西取了出来，缓缓展开。稍顿片刻，这才拿到眼前仔细辨读。

诗梦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起一个弧度。

劲装之人偷偷抬眸看了一眼，随后退去，一丝痕迹也没留下。

“是什么呀？师父。”柳芊芊坐在位置上，伸长了脖子好一番张望。

诗梦随意地捻了捻手心，将其变成一股粉末，随后松了全身的力道，软绵绵地斜靠在榻上，慵懒中带着笑意：“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诗梦淡淡道：“以后再同你说。对了，你去把饮冰找来。我有事情同他商量。”

“哦。好的。”柳芊芊站起身来时，顺手递过去一盏梅子汤，“师父你尝尝。”

“好。”诗梦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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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身体好些没？”饮冰来时，岐黄院的弟子们正在给诗梦换药，“听杨大夫说，你又着了凉。严重么？”

诗梦侃笑道：“没事儿。他总喜欢小题大做。”

诗梦的手腕、脚踝和腹部已经结了痂，再养一阵硬痂便能完全脱落。柳芊芊被他支使到万卷阁去看档案和前几年的情报去了。饮冰坐在柳芊芊刚坐过的位置，瞬也不瞬地看着诗梦的伤处，神色肃穆。

诗梦轻轻掩上衣衫，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这么些年了，你怎么还是没改掉这毛病，”诗梦眄了他一眼，轻笑出声，“但凡有点事情，那脸总拉得老长。成天冷着脸，容易感到心焦。”

饮冰不答，岔开了话题：“找我来什么事儿？”

“残恨刚来了情报。雷霆震怒和大漠落日在距离黄泉洞府的最近的那个杜尔迦教分教中。”诗梦的眼神放得很远，追着流云转动，“既然要上屋抽梯。我们必须要先给他提供个诱人的‘屋子’才行。”话毕，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饮冰问道：“那你打算这么做？”

“先把消息放出去。”诗梦侧倚着贵妃榻，单手支着额头，垂眸看向坐在脚边位置的饮冰，“最好是再夸大一下那两本秘籍的功效。我希望把它打造成‘绝世武功’。若不是这样，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抢呢？”

饮冰沉吟不语，半晌，喃喃道：“大家都去抢，黄泉洞府难免需要对付很多人。这个时候，若是月影楼也来插一脚，提出联盟，共同夺取秘籍。那么——不太有实力的门派便会自动退出，又或者只是来凑个热闹。这对它只有好处没坏处。”

“况且，杜尔迦教肯定也会奋起反击。那么，要想自保，还得有能力夺取秘籍，联盟是比较上乘的选择。”

诗梦的笑容有些诡谲：“我们可以许诺——事成之后，一人一本。我想，这个老狐狸绝对不会放过这么诱人的条件。依着他的性子，应该是先同意和我们合作，等事成了，再反咬一口，准备两本都要。”

“因此——在这最后一步的时候，我们必须要抢先一步得了秘籍。给了他一本尝了甜头，另一本放自己手中，这才能诱使他继续联盟。”他伸了个懒腰，换成了仰躺的姿势，曲起一条腿，双手枕在脑后，“晚些我会把秘籍具体的位置传给你。这事儿你去办。”

诗梦忽地一坐起来：“如果来不得拿走两本，那就直接毁掉！”

“什么？！”饮冰的脸上震惊之色一闪而过，“那后续我们拿什么谈判？”

诗梦满不在乎地啊了声，道：“没事儿。”忽地坏坏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我们现在得先做好第一步。传播消息，大造声势，整合情报。而我——”诗梦又躺了下去，从鼻中拖出一声慵懒的“嗯”，“要去会会这个黄泉洞府的少主，若是能说服他，联盟之事便更有希望。”

“那若不能呢？”

诗梦脸色不可见地沉了一沉：“那就让他插手不了这件事……”

“要他……”饮冰横掌颈间，作势微微一拉。

诗梦森然道：“也无不可。再引祸给杜尔迦教。也是不错的选择。”

“我希望——他能做出聪明而且正确的选择。”他的笑容有些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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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潭。

万里茶楼是这方圆几十里内最大的茶楼里。其消费水准从达官贵人到平民百姓无所不包。说起来，月影楼也是这座茶楼的合伙商家之一。这一处的生意便是由钱坐庄管理。只不过，月影楼并不是最大的股东，只是股份持有较多的商户之一。宣传造势等“营销类”项目皆归钱坐庄所管理。

无论大小股东，每一笔支出和收入都要按周汇报给大掌柜的账房先生，随后做成详细账目，由专人誊抄，月底送到每一位股东手中。

万里茶楼的大掌柜钱万里早期是实实在在的穷苦农民出生。他为人踏实肯干，脑子灵活。但对于无奸不商这种事，他一向嗤之以鼻。对于合作的人，钱万里的账目等物一向公开透明。所以，很多商人都愿意和他合作，且极为信任钱万里。是以，万里茶楼几次大的劫难，都有同行前来帮忙渡过难关，甚至黑白两道都愿意出手拉他一把。

江湖正道现在以月影楼为尊，它又帮助过钱万里，再加上诗梦并不准备把这里作为“江湖”分舵，因此，钱万里很乐意同月影楼合作。当初，为表诚意，钱坐庄是以完全商人的身份前来，并表示月影楼主完全将此事交付给了自己，自己可以代表整个月影楼来与贵商合作。

其实此处有一部分伙计都是月影楼的人。他们从来只把自己当做商人，好好做本职工作。

这一点，钱万里也知道。但他不介意。

因为入了万里茶楼，便全部都要听钱万里的，遵守万里茶楼的规矩。浅白点的说法就是：牢记茶楼的“员工守则”，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至于你还兼职了什么，只要不伤害、影响到他的茶楼，钱万里不感兴趣。

当然，发觉有些“招聘”来的员工是月影楼中人，也不过是意外之举。月影楼并没有明确推荐过伙计入茶楼做工。

他不知道的是，这些内、外伙计各个都身怀绝技，受命负责保护万里茶楼和情报的输入输出。

钱万里更不会想到的是——那些个定期来茶楼说说书，唱个小曲儿，跳几支舞，陪一两场酒的“兼职”，好多也是月影楼麾下。

钱万里更更更……不会想到的是，从来没有露过面的，钱坐庄的顶头上司，江湖至尊今儿会突然坐在他的茶楼里，坐在贩夫走卒之中，旁边还跟着一位脾气看起来特别不好的美女。

“我保证你猖狂不了几天了！”美女吹胡子瞪眼睛地瞅着诗梦。

诗梦露出有些痞气的笑容：“哦？是吗？美人在关心我之前，最好先关心一下你自己哦。别忘了，还有……”

他忽地一凑近那女子，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的桂花香味，低声道：“寸步不离蛊还在你身上的哦~千万不要因为这点小事，惹怒了诗某。依着我的轻功水准——嗖，一下跑了，姑娘这俏生生的脸蛋儿……”

女子被他盯得心里发毛：“怎么？”

“自然是要毁了。然后肠穿肚流——啧啧啧啧。”他瞥了一眼女子惊恐的表情，哈哈笑出声来，道，“诗某请你吃好的。小二。”

一位粗布短褐的店小二顺手抄了抹布搭在肩头，应声过来：“来嘞——客官，您要点什么？”

“把你们这里招牌的菜肴都来一份。”

“好嘞。”

“还有，换换说书的题目。这都说得什么呀。”诗梦撑着头，“听说你们这里说江湖故事特别有趣。说一段来听听。”

小二一躬身：“好嘞，您稍等，我把师傅请下来，您自个儿向他点折子。这里的故事三十文一折。当然，您要听完整的一整出故事，那就是一两银子。”

顿了顿，小二满脸堆笑补充道：“您要是时间不够的话还是别点整出了。完整一短故事，少说也要两个时辰。”

“行吧。你让他下来吧。”

小二一呆，笑着解释道：“您要不要先听听他讲得故事，再考虑要不要单点一折。我们这里每天上下午各有一场雷打不动的折子。那是类似于《隋唐演义》之类的长话本，一连要说一个多月的。这讲完之后，如果有新的话本子出来，那会讲一段新的传闻。最后才是单点剧目。”

“您要单听，那就是开个雅间。您要不想破费，那就是您点了，在座的各位都能听。”店小二很机灵地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大部分豪客都是点了自己喜欢的，分享给大伙儿一起乐呵。”

诗梦歪着头想了想：“行吧，我先听一出试试。”

店小二站直了身子，正准备离开，猛地瞧见门外又走进来三个人——一个略显病态的儒雅公子，一个娇俏明艳的美人，一个干净硬朗的长者。

“哟，三位里边儿请——”店小二满脸笑容地前来迎接，“三位是大厅里坐坐？还是上二楼小间，或者单点个雅间？”

那带着几分病态的公子哥手抵着嘴唇，轻咳一声，温言道：“就这里坐坐吧。有角落些的位置么？”

“有有有。”小二笑着走在前头，“三位，请随我来。”

三个人路过诗梦的桌旁，恰好那美人抬了抬头，她一下看到了三人中那个她熟悉的身影，面上一喜。却见那明艳的女子只是稍稍露了露笑脸，飞过去一个眼神，随后便像是没看到一般走了过去。诗梦侧对着那三人，待他发现身旁人的举动时，三个人已经走了过去。

诗梦露出一雅痞的笑容：“哟，这小美人和你认得？”

“她认不认得我舒雅关你屁事！”舒雅大声道。

那三人其中的两人似是没听到那般，仅仅稍稍回头瞟了一眼便坐了下来。而那个明艳的姑娘却伸手招了招：“嘿，舒雅！”

“芊儿。”舒雅也高兴地站起来，可是她刚想迈步，却又犹豫了。

诗梦就那么似笑非笑，带着些坏坏的感觉看着她。

那病弱公子闻言，抬头看着身边人，神色明朗：“既然‘他乡遇故知’，这是‘当浮三大白’的喜事。不妨——”

说着，他侧转过身问道：“阁下尊姓大名？”

“在下诗梦。”

病弱公子微微一呆，有些愕然：“可是——月影楼主诗梦？”

“正是。”诗梦满脸得劲儿的神色，“你呢？”

舒雅却冷笑连连，嘟囔道：“你死定了。”

病弱公子抵着嘴唇又轻咳了两声，微微一笑：“无此人。”

“嗯？”诗梦一脸茫然，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没想到。

舒雅撇撇嘴：“他说他叫无此人。”

“千变之主——无此人！查无此人！”

无此人也没说对，也没说错。

“诗楼主不介意我们一道吧？芊儿既然同舒雅姑娘是朋友。我们不妨也做个朋友？”

诗梦挺了挺身子，傲然道：“行吧。既然是第一次结交……总得有些诚意。”

无此人站起身来，他身边的老者和芊儿也站了起来挪位到了舒雅他们一桌。此时，恰好饭菜全部端了上来。

无此人温声道：“小哥，今日这一桌算我的。把菜谱拿来，这桌还需要再添些菜。另外，再拿两壶好酒来……”

老者眼睛一瞪：“你少喝些酒！”

他压低了声音：“你现在这身子能喝啊？”

“少些，没事儿。”无此人见店小二有些不知所措，耐心道，“你只管去拿来。顺道再拿一壶茶。还有，两杯酸梅汁给这两位姑娘。”说着，他轻咳了一声。

诗梦挑了挑眉眼，侃笑道：“你原来还是个有钱人！性子也豪爽。还是蛮对我胃口的。这位老者是谁啊？”

“钱淼淼。”无此人抬了抬眉眼，接过店小二先行拿来的添加的筷子，淡淡回答。

谁知，诗梦却是面露茫色，眉头微蹙，似是一时回忆不出来这个名字。偏又不想表露得太明显，他不咸不淡接了一句：“哦。”

随即，话锋一转：“兄台好像身体欠佳啊。”

无此人带着些自嘲的苦笑：“以前并不这样。”

“来嘞——”店小二托着一个大盘子，上头摆满了杯和壶，“您的两壶酒，一壶茶，还有——两位姑娘的酸梅汁！”

无此人稍稍点头：“好。”说着，提了酒壶斟满两杯酒，一杯递给了诗梦，还有一杯……他迟疑了一下。

“你喝么？钱大夫？”

钱淼淼白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不喝。”

无此人无奈地啊了声：“那你喝茶吧。”

说着，他举起酒杯，向着诗梦道：“请。”

“请。”

推杯交盏间，大厅戏台子上的说书物什也准备齐全了。一位耄耋老者捻着胡须，含笑走上戏台子，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子。

洪亮而抑扬顿挫的声音顿时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