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不一会儿，杨大夫从里面走出来，面色凝重，神情复杂地看了柳芊芊一眼。

柳芊芊心中一个咯噔，他真的要和我恩断义绝么？

她神色陡转。

不！不能！我还有没完成的心愿！我还要借他这个最强者的手，最厉害的大脑来完成我的谋划！不！我不能！

“师父，你听我说！”

诗梦只是冷冷道：“出去。”

柳芊芊嘶吼道：“我是说了实话，可我也和她说了，千万不要对别人说到底是何秘籍！”

“你以为……还有用么？”诗梦的声音变得平静如水，“当玄幽接到那本秘籍的时候，我想柳芊雅这个冰雪聪明的丫头就该想明白了——我写了一份秘籍给了玄幽。真秘籍不在我手中。然后的事儿，就不在我掌控了。”

柳芊芊站立不稳，摔倒在地：“怎么会这样？”

诗梦缓缓坐起身来，躬身咳得厉害：“你做事情不动脑子在前。莫怪为师心狠。”

“你若还想补救——”他神色一凛，“最好听我的安排。逐影里头的那些人应该都派出去了，希望一切顺利。”

他目光森冷，语气疏离而淡漠：“若是不成，就要委屈她一阵了。”

“她要是成为我计划的绊脚石——那就休怪诗某翻、脸、无、情了。”

柳芊芊浑身一震，错愕抬头：“师父……你……”

“为了达到目的，为师一向——不择手段。”诗梦深深看了她一眼，眼中又一丝丝失望和落寞，“你是第一个——骗成我，最后还获得我信任的人……”

柳芊芊低低饮啜起来。

“来人。”

“在。”

“将柳芊芊关入无时殿。”诗梦的神色冷得就像个陌生人，“没有我的允许，再不许她踏出半步！”

“是。”

无时殿。

其实就是月影楼的牢狱。和杜尔迦教的夜寒宫是同一个性质。

柳芊芊被关在了一间比较干净的单人间。几个楼中弟子看了一眼楚楚可怜的柳芊芊，又彼此看了一眼。

“别囚了吧。楼主毕竟是她师父。”

“也对。只说把她关起来。”

“前一阵两人还挺好的呢……唉，命数无常啊……”

“谁说不是呢。她好像坏了楼主的计划。”

柳芊芊猝然抬头：“我没有！”

几个弟子撇撇嘴，不再理她，锁了牢门便走了。

临近还有几个牢笼里关着一些衣衫褴褛、看不出谁是谁的人。忽远忽近的哀嚎声，痛呼声，令柳芊芊不由自主地打着寒颤。她恍然发觉，月影楼的无时殿并不比杜尔迦教的夜寒宫光明。这里一样有流血、酷刑和杀戮。

“嘿嘿。”一个盘坐在地上，毛发结虬，几乎掩盖住双目的人发出桀桀怪笑，“细皮嫩肉的小姑娘收做了徒弟，现在居然也被关进来了……他诗梦已经狠心到如此程度了~”

“你说什么？”柳芊芊豁然抓住牢笼的杆子，“这里关了很多人么？”

怪人继续笑着：“当然。好多好多。哈哈哈哈哈~死得更多！我……我全家……哈哈哈全死光了！”

“为了称霸江湖，为了对付杜尔迦教……哈哈哈哈，他是魔鬼！沦为了比悉伐还要狡诈的魔鬼！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哈哈哈哈哈……”

柳芊芊追问道：“那，那这些叫声……”

“他们会一个个死去。一个，一个……哈哈哈哈。”怪人豁然睁眼，眸中恨意几乎喷涌而出，“江湖上，十几家啊——一家一家被灭门！没灭门的都成了他的‘臣子’。他要当皇帝！要当江湖的皇帝！哈哈哈哈……”

“他一个杜尔迦教的杀手，居然，居然有一天会成为白道首领！白道盟主！这都什么道理！”怪人豁然一站起来，惊得柳芊芊向后一下跌倒在地，“都眼睛瞎了？认不出来了？知道他身份的人，死了！全死了！要不就是——哈，哈哈哈，囚禁在这里了！”

“这里埋着他最深的秘密……最深的……！”

“你说他是谁？”柳芊芊一下抓住杆子，身子犹自颤抖，“是谁？”

怪人踉踉跄跄，笑得甚是悲愤：“月疏影啊！月疏影！！！”

“很多年前以月疏影的身份大杀四方，让一个又一个门派跪到了悉伐的跟前。现在——同样的仇人！他们居然在拜他为盟主！哈哈哈哈！可笑！哈哈哈哈……伤疤忘得这么快！哈哈哈哈哈……”

进来的短短的一瞬间，柳芊芊的世界就彻底崩塌了。

他把她关到了这里，让她听到了最不能听的秘密……这是准备放弃她了吗？他要亲手除掉自己了吗？

柳芊芊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起来。她慢慢坐下来，背靠着牢笼，将全身缩成一团，下巴抵着双膝，痴痴地愣神。

一日三餐都有人来送饭。但是……柳芊芊不知道外头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了。这里头没有时间概念。

黑暗中可怖的惨叫呼嚎她也逐渐习惯。

是的，这才是江湖。

“芊芊，你还好吧？”杨大夫的出现令她颇感意外。

柳芊芊一下转过身来，抓着杨大夫的手：“他怎么样了？”

杨大夫重重叹了口气：“你啊你。真的差点害死他。”

“他到底怎么样了？”

杨大夫四下看了看，低声道：“活着。但是那天晚上他就犯了旧疾。把我们全赶了出去，锁了门。等到小冰硬闯进去，他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的状态。再晚一刻钟……神仙也就不回来了。”

“现在呢？师父他还好吧？”

杨大夫又重重叹了口气：“还昏迷着呢。”

“那信追回来了吗？”柳芊芊追问。

杨大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差一点没追回来。不过好在还是追回来了。”

柳芊芊一下子长长吐出一口气，瘫坐在地上，满脸的疲倦，呢喃道：“我真的没有背叛师父。”

“我知道。”杨大夫一撩衣摆，淡淡地盘腿坐下，“我想，你师父也知道。但是——依着你师父的性子，他不会再那么信任你了。再也不可能像过去那样，做什么事情都不避开你。”

“你知道吗？你是第一个没有给月影楼递投名状就被他留在楼内的，而且，还是留在身边！更甚至，一开始就非常信任你。你真的是月影楼创立之初到现在的第一人。”

“恐怕——连他自己都说不清这是为什么。”

“杨、叶两家的事情，虽然不是机密，可是并不是所有的弟子都有资格知道的。那得是楼内的主事才行。你却被区别对待了。”

杨大夫迟疑了许久，才道：“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和柳芊雅对调身份拜他为师？”

“因为……”柳芊芊眼神看着别处，眸子深处是极为刻骨的恨意，“我想学最厉害的功夫，我想——报！仇！”

杨大夫一惊：“什么？报仇？你，你和他有仇？！”

“哈哈哈哈哈，恨意！好强烈的恨意啊……哈哈哈哈哈……”怪人突然疯癫地狂笑起来，“他收了条毒蛇做徒弟！哈哈哈哈哈哈……”

杨大夫一声断喝：“闭嘴！”

“不，不是的。我和师父没有仇。我甚至——很仰慕他。”柳芊芊的嘴角挂着苦笑，“我从打算入江湖开始，我就听着他的传说一步一步走了过来，直到成功和柳芊雅攀上关系，最后变成好姐妹，最后……我代替她做了师父的徒弟。”

“柳芊雅并不想做师父的徒弟，也不想被困死在某个组织里。她向往游侠那样的。”

杨大夫错愕地看着她，好半晌才憋出一句：“呃……那你要报谁的仇？”

“我家的。”她的眼神逐渐凌厉起来，“灭门之仇。”

杨大夫一滞，瞧出柳芊芊不想多说，便没有再追问。

顿了顿，他道：“我去看看你师父。”

诗梦的院子。

“师父，你可算来了。”一个女弟子见到杨大夫，脸上一喜，“楼主刚醒。”

杨大夫也是松了口气，一面往里头跑，一面嘟囔着：“哎哟，这可就太好了。”

一进去，就看到饮冰在里头。他坐在诗梦的床边，正同诗梦在说什么。

诗梦神色有些萎靡，但双眸沉静如水，光彩依旧，仿佛一个文质彬彬的羸弱贵公子。刚一见到杨大夫，他便淡淡道：“你去见芊芊了？”

“呃……是……是……”杨大夫有些莫名地犯怵，“我怕她……我怕那地方……我……”

“她还好么？”

“还行。还行。”杨大夫兀自点着头，“情绪还算稳定。”

诗梦带着些许苦笑和失望：“真是个糟糕的师父。幸亏芊芊没酿成大祸。否则——我月影楼中弟子恐怕就离大祸之日不远了。”

“该借此机会磨练磨练她了。”

“楼主……你。”饮冰见他这副神色，很是担忧，想说些什么开解一下，奈何，这是门技术活，自己完全没做过。又怕这么做了，诗梦非常多疑，难免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上去。

诗梦抬了抬眸子：“我没事。”

顿了顿，他道：“我其实很好奇——芊芊为何要与芊雅对调身份？她来月影楼中的目的是什么？”

“楼主……额……那个……额……”杨大夫少见地抓耳挠腮起来，但似乎又因为某些原因，有些话不好说出口。

诗梦看了一眼饮冰。

饮冰立马站起身：“楼主好好休息，属下先告退了。”

诗梦微微点头。

“你要说什么？”

“芊芊是为了复仇来的。”

意外和惊讶的神色在诗梦脸上一闪而过，他低低重复了一遍：“……复仇？”

末了，抬头直视着杨大夫：“我么？她到底是谁？”

“我杀的人，灭的门太多了。多到——”他苦笑道，“光想想都觉得反胃。她要报仇就来吧。我等着她。”

杨大夫见他又想偏了，急忙解释：“不，不是的。她不是……”

“你下去吧。”

“楼主，你听我说。她真的不是……”杨大夫的话未说完就被诗梦冷冷打断了。

“出去。”

杨大夫迟疑片刻，一跺脚，拂袖离去：“唉！！！我晚些同你说。”

诗梦目光游离，缓缓下滑进被窝。他仿佛冷极，双腿和身体蜷缩成一团，双臂环抱着自己，脑袋也慢慢缩进了被子里。

我最喜欢的唯一的徒弟，原是来杀我的……是来……杀我的……

他不受控制地笑起来，声音透过被子传出，意外的诡异和心酸。不一会儿，笑声渐弱。谁也不会看到黑黑的被窝里，有点点晶莹悄悄划过诗梦的脸庞，落在床单上，晕开成一片。

无时殿。

柳芊芊还是那样蜷抱在一起，用手指百无聊赖地在地上画着画。画了好多好多诗梦的半身像，嘴巴微微撅着：“他为什么还不来接我……他真的不要我了么？”

随着一阵脚步的响动，诗梦淡淡的声音传来：“芊芊。”

“师父！”柳芊芊豁然抬起头，双目里尽是光彩，“你终于来了！我……我……”可随机她便发现了诗梦的冷淡，所有的喜悦一瞬间冻结在脸上。

诗梦看着弟子将锁打开。然后示意他们下去。

“诗梦！你终于来了！”那怪人又哈哈哈大笑起来，“你的徒弟是来复仇的！来找你是为了复仇！啊哈哈哈哈！”

诗梦的目光凌厉如刀，豁然甩过去。比眼刀更快的是他的霁月剑。白影一耀。只听得那怪人惨叫一声，一整条胳膊都被砍了下来。这时他可怖森冷的眼神才落到了那人身上，看着他满地翻滚哀嚎。

看了一眼，他不紧不慢地偏转过头，看向柳芊芊。

“凭你现在还杀不了我。”诗梦缓缓背转过身，声音冷淡，“要想杀我，便好好跟我学本事。”

柳芊芊登时急得跳脚，一把拽住他的手，却又被他不动声色地拂开了：“我不想杀你！不想杀你！不想！师父我不想！”

诗梦浑身一震，有些意外地回头看着她：“复仇而来……不是为我么？”

“不是！”

“那你为何而来，又要向谁报仇！”

“我为了拜师而来！”柳芊芊本欲脱口而出，但却硬生生咽了下去，“……我，我不能告诉你我的仇人是谁。我……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你不知道？”诗梦冷笑，“好。那你到底是谁？”

柳芊芊再一次硬生生把话吞了回去：“我是……不，师父，我不能和你说。现在的月影楼还不能承接住我的身份……我不能说。”

诗梦笑容更冷：“芊芊，这个理由太牵强了。”

“师父……我，我真的没有一丝一毫要害你的心！”柳芊芊眼泪汪汪。

谁曾想，诗梦竟是一脸的冷漠。

而柳芊芊因为耳边的叫声实在太惨烈，心烦意乱地也无法将话题继续下去。她忍不住瞥了一眼旁边：“师父，他……要不要先帮他止一下血？”

诗梦心底有些又好气又好笑，但脸上冷酷神色一分未减：“不需要。死了直接拖走。”

柳芊芊愕然。表情开始变得复杂。

我，我一个复仇者，都没有他那么铁石心肠……

“芊芊，若是你这性子去复仇——”诗梦冷漠道，“便是把整个月影楼和杜尔迦教都送给你，你也不可能打倒你的敌人了。”

“心肠太软的人，没资格复仇。”他的声音森冷得就仿佛地狱里出来。

果然是杜尔迦教培养出来的杀手啊。人命在他的眼中，也许还不如草芥。

“师父，我……”

“走吧。”诗梦淡淡道，“此事我有一半的错。”

柳芊芊蒙蒙地看着他。

“错在——不该这么信任你。”他一字一顿。

柳芊芊只觉得这话字字诛心！

诗梦话锋陡然一转：“但我知道，你并无恶意。给我俩彼此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诗梦不答，只是转身走了出去。柳芊芊紧追了出来。阳光下她终于看清了此刻的诗梦——脸色苍白，满面病容。步子走得很慢，不时躬身猛咳一阵，狐裘底下，单薄的身子清晰可见地颤抖。

“师父……”她固执地拉住他的手，“活下去！你不能死！”

“你知道吗？你是我……复仇的希望。”

诗梦闻言一僵，缓缓偏转过头，苦笑：“你的仇，关我何事？”

“好。首先，我们仍然是师徒。我只有和你学了本事，才有可能报仇。你说，有没有关系？”

诗梦点头。

“第二。师父，你在……”柳芊芊突然住口不说了，看了一眼附近的人。

诗梦淡漠道：“都下去吧。”

“是。”

“说吧。”

柳芊芊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脸正色，直视着诗梦：“你在查杨、叶两家的灭门案。而我——就是那个幸存的大小姐——叶，弄，雪！”

诗梦目光中豁然激射出两道眸光：“你说什么？！”话音未落，人又开始咳嗽起来，咳到整个人快缩成一团。

“我说——我叫叶弄雪！”柳芊芊黯然地垂下头，“为了活下去，我只好改名。改成柳芊芊。和芊雅只相差一个字。”

柳芊芊轻轻一理耳后碎发：“我说过，听着关于你的故事入的江湖。我知道，你同柳家关系很好。所以，我有意识地接近柳家大小姐柳芊雅。我想有一天能够借助白道的最高首领的手为我拔除灭我满门的仇人。”

“也只有月影楼的情报网可以快速助我挖出敌人，找出当年的真相。”

诗梦听着，神不知鬼不觉地笑了一下：“好。”

顿了顿，他的脸色慢慢冻结得很寒冷：“但是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