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相聚

暗夜已经彻底降临，被积雪压垮了房梁的后殿角落，还残留着一个偏殿，青砖石板被野草所覆盖，一场大雪下来，原本过腰的杂草也脱了水分，成了灰扑扑的模样。

现在这堆入室的杂草堆已经被人修整过一遍，一半当作铺盖垫在脚上，一半用作火源被烧成了碳灰，因为寒冷还会持续一个多月，所以光是这点干草是不够的，故而拾柴已经成了几人每日的工作。

肖长老自入道以来，就没有过过一天像如今这般惨淡的日子，所剩无几的灵力基本只能维持些点火的低阶法术，连召唤通信灵鸟所需的灵力都已经调动不起。

不然的话，他可没有耐心继续呆在这个杳无人烟的鬼地方。

从魔域出来之后，几人历尽辛苦来到火凤境边陲的关灵山中。如今趁着火还没灭去，醒着的人一并簇拥取暖，只想好生待上一会。

这时候，宋铘搓了搓手心，对肖长老说道：“不冷吗，耳朵都要冻坏了。你看我，披着头发多御寒啊。”

肖长老觉得他一向有些胡说，不过这次说得有点道理。于是他也不顾得严整仪容，很快解下发冠，用长发把两耳盖住，头顶上几撮白发便顺着两鬓垂了下来。

见到白发，许是有些意外，宋铘没藏住诧异之色。

“老夫几百岁人了，还不能有几根白头发？”肖长老见到宋铘一脸惊奇，马上给对方翻了个白眼。

没曾想被对方这样怼回来，宋铘马上哂笑道：“你们人修不是都讲究个品貌风流，你怎么也不去学个驻颜术什么的？”

“整那些虚的做什么，再过个千年百年，不还是一样的？”肖长老摆摆手道。

到了此时他才明白掌门当年，为何下了那个决定。

貌美朱颜，也不过一时迷障，或许在这个如此残酷的世界中，修为，才是真正的立身之本。

他此前跟随前辈从麒麟境到过镰州，魔域，火凤境，现在灵力耗尽，性命难全，连薛前辈也不知生死，而自己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肖长老想到此处，不禁十分怅然。

“照你这么说，外表年轻是毫无用处的？”宋铘不服，当即出声反驳。

肖长老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便有些心不在焉地回应了一句：“这也不是我说的。”

“那是谁说的？”

“你总是打破砂锅问到底。”肖长老有些不耐起来。

“我哪有！”宋铘有些恼了。

关潇潇提醒道：“你们安静点。”说着指了指一旁睡得正香的刘七爷，做了个安静的动作。

肖长老耸耸肩，闭口不再说了。

“没意思。”宋铘说着，顿时泄了气，随手拔弄了两下柴火。

还不是因为呆在这里太无聊，才找些事情吵一吵。不然的话，这漫漫长夜，可就十分难过了。

毕竟他们都不怎么需要睡眠，而这里灵力又太过稀薄，肖长老和关潇潇都选择在灵气稍微旺盛的清晨时候打坐冥想，吸收灵力，几人只有夜深才能凑在一处了。

柴火已经用了大半，如果今晚继续下起大雪，人一时半会出不去，恐怕这点干柴就不够用了，还是趁着雪还没下大，出去多拾点回来才是正理。

然而宋铘看了看年老的肖长老，虚弱的刘七爷，还有灵力耗尽的关潇潇，心里很是无奈。经历险境之后，他的性子也变得沉稳了些，看到几人疲惫不堪，还主动承担起了外出任务。

“我随你一起去。”关潇潇到底不能放心宋铘一个出去，加上她与恭清和的一层关系，难免对这个弟弟稍加照顾。

因为还有昏睡的刘七爷需要看护，肖长老选择了留下来。

薛仪几人就是在这个时候找到了他们的所在。

肖长老虽然灵力微弱，但是五感总比寻常人灵敏一些，还没赶至门口，便已经感觉到一道熟悉的灵力。

火光照亮了来者的身影，打头那位着一身朴素青衣，在暗夜之中的那点微光，将他身上如霜似雪的冷冽气息也柔化开来，清冷中透出一股别样缥缈的气息，加上他未束的长发乌黑发亮，柔顺亮泽，在夜里熠熠生辉，趁着一张脸更是清绝如月。

“是、是薛前辈！”肖长老几乎惊叫出声。

看到了熟悉的面孔，肖长老眼眶一热，阔别重逢的喜悦让人顾不得当时仪态，两脚一跨冲上前去。

“是我。”薛仪微微一笑，走了过去。

知道肖长老安然无恙，他心头的疑虑也一并打消。

在更远处他已经感知到了肖长老的灵力波动，心里也吃了一惊，没想到江复臣想要带他来见的，竟然是肖长老一行。

不过他认识的人也并不太多，肖长老一行若是从魔域中脱险出来，还是极有可能出现在这关灵山中的。

“其他人呢？”见到肖长老表情还算轻松，一路应该是有惊无险，只是不见宋铘几人的身影，难免有些奇怪。

“关长老与宋铘那小子刚出去，晚点就回来了。”肖长老看到薛仪状态不错，也是心里一松，方才把目光投向他身后的两人。

他定睛一看，颇为惊讶道：“这半魔怎么还跟着你啊···咦，这位是？”

薛仪回头看了两人一眼。

当时江复臣要求薛仪带他一同前往，且不可提及他的名姓。

他并不知道这位魔族到底为什么作这个安排，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魔族认识肖长老一行中人，而且“江复臣”这个名字，也必然被对方所熟知，只是辨不清双方是什么关系。

现在魔尊已经是“玉书”的模样，而那位江姓魔族则一副陌生的人修面孔，估计解释这中间的关系，也需要耗费一番力气。

思来想去，最后决定将魔尊昊月进入地牢把自己救出一事隐去，只提了自己在行寂山中的经历，在与魔族进行一番打斗后，寡不敌众败走魔域，而玉书一路跟随自己，直到两人遇到了这位天元宗的弟子，被其所救，才出了魔域。

事件的来龙去脉被他隐瞒大半，连在天元宗上养伤，后来遇见驭舒祀容之事都只字不提，他这般真真假假与肖长老解释起来，竟是脸色不改。

若不是昊月在他身侧，见他耳根微微发红，表明这人说谎时浑身不自在的样子，还真被他说服了去。

不过他知道薛仪这么做的原因，很大程度上为了掩护他魔尊的身份，若不是这样，眼前的局面更难收场。

如此一想，昊月心中便甚是愉悦，只是碍于身份，表面仍要装作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

另一头的肖长老，因为一向信服薛仪，自然也没能识破个中真假，只当薛前辈与自己这边的处境一般，一时感叹良多。

“刘七爷的精神，一直没有好转么？”来到偏殿，薛仪首先便见到了昏迷不醒的刘七爷，脸色比之前所见还要更差一些。

肖长老道：“没什么起色，醒了不怎么说话，捡回一条性命已经是万幸。不过可惜，还有一个孩子没能带出来。”肖长老说着皱起了眉头。

对于当时被那魔修所骗之事，他一直还是耿耿于怀。毕竟那个孩子，还是他乙云派的弟子。

薛仪听到他说一个孩子，很快想到了一人。

他们竟然落下了主角！

“那个姓穆的孩子，不愿意离开吗？”

“并非如此，是我们被那个姓绝的魔修骗了。”肖长老摇头解释道。

于是，把当时情形大概说了一遍。

薛仪听完他说，却还是觉得怪异，他完全想不出绝剑为何一意要将穆落带走，主角与绝剑还有过什么交集不成？

肖长老不知穆落这个孩子的重要性，只是身为乙云派的长老，对年轻一代弟子遗落魔域，而仅有的一点惋惜之意罢了，至于他与魔域有什么关联，也不是他如今最该考虑的事。

“我们被那位叫绝剑的魔修摆了一道之后，不得已隐匿灵力，混入魔族人中出了城镇。魔族人似乎忙于行寂山之乱，我们一路行来也是对了时候，只是关长老因为吞服过量的隐灵丹，而至身体虚弱，最后才决定在此处修养。”

说到最后，他也说到了如今的打算：“薛前辈既然无恙，我心头重担也落下来，过几日灵力将养好一些了，便可与前辈赶回派内，那位失踪弟子的事，直接通报与掌门知晓便可。”

肖长老的意思是，待他们回到派内，便交由合适的人继续跟进，现在万事以薛仪的身体为重，毕竟此前经历的数次战斗，薛仪已经亏空了身体，若是再拖延不治，只怕会损害灵脉。

然而，薛仪却摇摇头道：“我还不急着回去。”

肖肖长老道：“不急？”

薛仪道：“希望肖长老回派之后，继续替我隐瞒行踪。”

“您还有要去的地方？”

“是。”

“比性命要紧不成？”肖长老实在想不到在这样的紧要关头，薛仪还不肯与他回去，究竟想要做什么。

薛仪眉头一蹙，只是默然不应。

肖长老面对如此不肯合作的前辈，也不再用以往顺从的态度应承对方，而是据理力争起来。

他道：“此事算我不能答应，前辈若是一意孤行，我只能如实禀告掌门，再派人出来请您了。”

薛仪微微一楞，脑海中马上浮现出派中那些老人们出山的阵仗，便有些哭笑不得道：“肖长老，你何必把此事闹得这般地步。”

“这也说不得是谁在闹？”

薛仪被逼得没法，只好说出实情：“我需要去一趟魔域，还请肖长老替我保密。”

肖长老听到魔域两字，心头都提了起来，倒吸一口冷气道：“方离虎穴，为何前辈要去而复返？”

薛仪说道：“恭清和与我在行寂山上失散，如今不知人在何处，我不能坐视不管。”

肖长老这才意识到不见了那个时常黏在薛仪身边的妖龙，原来中间还有这些变故。

然而纵然那妖龙被魔族扣下，其实也并不到十分危急的境地，反而是薛仪，如今魔族那边动荡不安，人人自危，薛仪身上有伤，绝不该再返回魔域那等险恶之地。

于是他道：“他是龙族，自有龙王出面相救，想来魔族还会避讳妖族的势力，不会与之为难。前辈却不同，您身为道修，为魔族所痛恨，若是去了，只怕再难脱身。”

薛仪知道现在实在难以说服他让自己前往魔域冒险，故而还说了一事，也是他折回魔域的另一个动因。

他道：“你总算不在意恭清和的性命，难道慎迦掌门的安危，你都不在意了吗？”

他此话一出，待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江复臣，终于眼神一凝，脸色微不可察的起了变化，只是无人关注到他的方向，故而连向来心细如尘的昊月也不曾发现。

“前辈此话何意？”

“道修虽然修习道术为多，然而一旦让身边武器认主，那命器损伤便反噬到物主身上，虽然不至断送性命，然而命器于修士，却犹如手足一般的存在。”

“前辈的意思，莫非是那百丈莲！”肖长老当即当即反应过来。

薛仪心中惭愧，说道：“在行寂山那场战斗中，我不慎把它遗落法场，如今，估计已经落入魔族手中了。”

肖长老惊出一身冷汗，连连说道，“我们绝不可能.绝不可能从魔族手中取回它！”

百丈莲乃天下之名剑，总算一般魔族认不得它，然而曾与慎迦交过手的几位魔族长老，必然也是认得的，若是他们当即毁坏此剑，掌门必然会立即受到重创。

或者以适当时候威胁掌门，到时候天下人知道此事，更是引起无数的猜测，严重危及乙云的威信。

“我会取回它的，肖长老。”薛仪道出的话郑重而沉着。

他在关灵山上恢复了部分灵力之后，便在思考这些事情。此时既然遇到了肖长老，说出自己的打算也好。

无论是恭清和还是慎迦的安危，都有他不能推卸的责任，现在魔域内部的环境必然已经比之前还要凶险百倍，将来若是自己真的无法回来，起码对乙云一众有个交代。

肖长老没有答话，因为原本坚持反对的决心，现在也开始动摇，他多少了解对方是个什么性子。薛仪这个人看着冷静随和，然而内里的执拗，一直没变。

正为难着，门口已经传来宋铘的声音：“什么人来了？”

“是薛前辈吗？！”关潇潇一下子有了感应。

门口的积雪已经数尺厚，薛仪几人踩过去时，曾留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脚印，在纯白一片的雪地里尤其明显。

几人在屋里相见，又叙话良久，在交换了各自得到的信息后，宋铘已经极不淡定：“岂有此理，魔族竟敢扣下我哥，我们这就去拆他老窝！”

肖长老啧了一声，陷入了沉思。

“你们还等什么，赶紧去救他啊！”他不理解大家为何沉默，在他看来，营救自己哥哥是一刻也不能等的大事！

毕竟当时他哥偷偷跟着薛仪后面去了，这他是知道的，不就是担心这个姓薛的人修在行寂山应付不来，才跟过去保护他么。

哥哥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儿，确实有够傻的，现在又被魔族人为难，也不知怎么受苦？他不知道魔族与妖族之间到底如何个关系，现在总不能去北境搬救兵来吧，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这时候，江复臣首次开了口，他做了个道礼，颇为诚恳道，“诸位稍安勿躁，在下在魔域中留有的几条暗线，或许还能帮上一点忙。若是可以，愿意再出绵薄之力，帮助你们将朋友救出。”

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这个天元宗的道友看着年纪轻轻，竟然突然夸下如此海口，不知道内里有什么能耐？

薛仪与昊月更是震惊地看着他。

江复臣淡淡一笑，说道，“我能从魔域将两位道友救出，也多少有点信心闯入行寂山中，只是不知，薛道友是否愿意再与我冒险去一趟魔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