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琉璃华盏（二十四）

地牢里好似是有光，却又在下一秒陷入黑暗，明明灭灭。

看守的侍卫也有些精神松散，在方桌上趴着打盹。

而惠骨则对今日的食物颇为满意，怎么折腾都不会轻易死去，肉吃起来也颇为鲜美，美中不足的是，这个食物的胸膛里似乎有东西，出于忌惮，它们只好先撕扯着食物四肢上的肉，不去吃头颅这种致命的地方。

惠骨喜食生人肉，它们总是会想办法让食物坚持的时间久一些，食物发出的惨叫声，在很大程度上只会增强它们嗜血的欲.望

饱餐一顿的惠骨陷入短暂的休息，而血泊中，暮笙呆滞地、无力地躺着，若不是胸膛还在微微起伏的话，任谁人来看都与死人没什么区别。

她有些浑浊的眼睛眨也不眨，瞳孔爬满血丝，模糊的视线再加上剧烈的耳鸣反而诡异地让内心有些寂静。就这样默默等待着死亡的来临，倒也算是解脱。

似乎很久之后，暮笙猛地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拼命将头小幅度抬起。

！！！

胸口处丝丝暗红的光线在环绕，映在眼底，透出不详的预兆。

来不及诧异，暮笙身上化为白骨的躯干正一丝一缕的恢复着，痛痒难耐，似有万千虫蚁在撕咬。

她顾不得身上的痛楚，内心的不安愈来愈重。果不其然，新生的血肉正慢慢覆盖着原先的白骨，看起来十分可口，嫩滑异常。

惠骨们被勾人的香气吸引，纷纷苏醒，它们眼底贪婪的光成为这牢里唯一的亮，此起彼伏的粗.重呼吸声在暮笙耳边响起。

眼前什么都看不清，绝望在心底生根发芽。

没有生机，没有希望。

不，不要

救命啊！！！

求求你们了，无论是谁，救救我啊！

不，不用你们救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让我去死啊！！！

暮笙试过很多种死去的方法，可胸腔里的诡异红光马上就会痊愈这些致命伤。它无比仁慈地替暮笙重塑血肉，却又无比残忍地让她堕入绝望的深渊。

起先是恐惧带着希冀，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变成哀莫大于心死。

无数次的轮回，暮笙渐渐找回冷静情绪，可非人的折磨也抽离着她的感知，出于自保，她将自己“同化”。

骨子里求生的基因丑陋地叫嚣着，暮笙把类兽的目光转向新来的“食物”

从此，茹毛饮血，不再为人。

“真是不太愿意回想起这些啊。”暮笙舔着嘴角，她轻挑眉头，四肢百骸都在轻轻颤栗着。

满目都是鲜血淋漓，满心都是无以为继。

这一天，实在是等的太久了。

我所受之苦，终将会千倍百倍！全部奉还！

＊＊

春花有些疲惫地抚向脸上的伤口，一双美目蓄满哀思。

“小姐，仪式快开始了...”

“知道了。”春花又敷上一层细粉，才勉强遮住印记，而后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走出房间。

一路上倒是有不少魔投来目光，可她内心没有生出以前会有的傲气，而是愈加的疲惫不堪。

祭台周围乌泱泱一大片人，边缘处更是有数不清的魔民赶来看热闹。两个小女孩趁着大人不注意躲到人少的地方玩耍，恰好就遇见春花。

“小玲，她长得可真好看，但是怎么那么憔悴啊。”指着春花说话的女孩长得很机灵，大大的眼睛中充满希冀与向往，她身旁的女孩则有些内向，不安地说，“你小声一些，不要冲撞了贵人。”

“略，胆小鬼，大不了贵人罚我的时候，我拦住她，你先跑！”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我肯定是要与你一起的......”

许是这血城的风沙太大，许是时间有些来不及，又或许是想到些别的什么，春花没有和那两个孩子计较。

身旁的婢女偷偷观察她的神色，斟酌着开口，“小姐，两个小孩感情还不错。”

春花顿住脚步，记忆里，她初入暮府，因为长相甜美又乖巧懂事，管家便派她去照顾小姐的生活起居。下人们总说暮小姐是个不好相处的，但春花观察到，暮小姐只是不爱说话，其实性子很好。

后来发现，暮城主似乎并不是很喜欢这个女儿，动辄就是罚她去跪祠堂。春花是个聪明人，她想要摆脱自己祖上世世代代都为奴为婢的命运，于是灵机一动，便有了主意。

在一次暮声声受罚时，春花毅然决然挺身而出替小姐跪祠堂，又“不小心”让打扫的仆人发现自己冒名顶替。被告发后自然是受了不少皮肉之苦，但从那个时候开始，她摇身一变，成为暮小姐的知心好友，也因此在府中地位提升。

富贵险中求，毕竟谁也想不到，家大业大的暮声声，其实是个缺爱又没有主见的懦弱女孩。

春花得偿所愿，她打着朋友的名义，慢慢蚕食着暮声声的生活，还和她一起去了陈府。

可能连春花自己都搞不清楚，她究竟有没有真心拿暮声声当过朋友，这段本就是以利用为基石的友谊，即使有过美好也如同镜花水月，终是虚妄。

如今，披着华贵的皮囊，受着众人的簇拥，万人艳羡。可她有时却会想，要是一切都停留在年少那段美好的时光该多好。

繁重规整的院墙内，大片大片的桃花盛开，纷纷扬扬，落花遍地。桃树下是少女在嬉戏打闹，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笑颜如花的女孩抓起花瓣洒向另一人，那人倒也不恼，动作很小的弯着唇角，“春花，你笑起来和桃花一样好看。”

......

春花闭上眼，良久再睁开时，眸中已无半分波动，她禁不住冷笑一声，道：“只有身份相近的人才能做朋友，只有孩童才会感情真挚。”

婢女不知是那句话触了春花的霉头，遂不再言语。

待二人沉默着赶到祭台上方时，陈敛容已将一切准备就绪。他看向春花，眉头皱起似是不满。

春花露出自嘲的神色，她轻启朱唇，准备念出早已烂熟于心的场面话。

就在此时！

原先还算平静的血海突然翻腾起来，爆炸声此起彼伏，惊得魔民惊叫连连。

唰！

魔卫们拿出武器警惕地环顾四周，各家城主也纷纷躲进守卫最严密的地方。

春花内心有些不好的预感，而陈敛容，看起来倒是镇定，他眯着眼睛，漫不经心道，“栈桥。”

听罢，魔卫们纷纷抬头，这才瞧见了高处栈桥上一抹红色的身影。

看不清她的面容，但众人内心都有些颤栗。

“何人胆大包天！”李四端着城主的架子威风开口，但不禁有些发怵。

栈桥上的身影依旧不动，可她的声音，却清清楚楚地，响彻在所有人耳边。

“送诸君一程，黄泉莫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