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尽舞会（14）

叶无青好不容易摆脱了缠着他问个不停的小女仆，回到三楼。

三楼空空荡荡，走廊尽头却不停的传来尖叫声，叶无青看了一眼，确定是两股阴气在纠缠，就没有搭理，直奔冷库。

冷库的门不知何时被人合上并重新锁住，叶无青皱起眉头，拿出钥匙打开门，用力一推，门咯吱一声，直接移开大半。

内里没有声响。

他踏进冷库，视线略过陌生男尸和吴聪，凝固在靠在墙边，头上搭着一块浸血白布的身影上：“齐泉？”

“叶青？”黄丽的声音从木箱后传来，她小心的探出头，确认是叶无青后松了口气。

叶无青三两步跨到齐泉身边，两指搭在了脖颈处。虽然微弱，但还在跳动，还活着。

他转头问：“怎么回事？”

“保罗把他扔进来的。”黄丽说，“他突然拎着齐泉进来，然后把冷库的门给锁了。”

这么一来，吴聪的尸体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就很明朗了。叶无青虽然好奇齐泉为什么会惹上保罗，但他人晕着也无从知晓，便脱了外套盖在他身上。

门已经被打开，冷库的温度逐渐回暖，黄丽扯了一下衣领，左手拿着一件正缓缓消散的黑色长斗篷，见叶无青看向斗篷，主动介绍道：“之前得到的道具，限时五分钟，使用后得到一件不管什么温度都能保证舒适的衣服。”

叶无青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也拿出一块石头：“上面写着使用后可以绑定队友。”

“组队道具？”黄丽身子向前倾，手向前伸了几寸又意识到不好，赶紧收回来，“你哪里拿的？”

“下楼的时候撞倒了女仆小姐的箱子，从里面滚出了这个。”叶无青说，“我问了女仆小姐，她说这个没有用，我就拿走了。”

副本里的道具向来是可遇不可求，有时随随便便就能翻出几个，有时整个副本都找不出一个，黄丽有些眼馋，但她素来正直，不会做硬抢的事，很快歇了心思，解释道：“你找到一个合适的人，对他使用这个道具，你们俩就会绑定成队友，以后每次副本都会一起进。你得好好挑队友，选对了，下副本就有可靠的队友，但要是选错人，就是养虎为患。”

叶无青把她的话记在心里，道了声谢，将道具放回口袋。

黄丽又问：“女仆怎么会在二楼？”

“女仆小姐需要打扫整栋别墅。”叶无青道，“不奇怪。”

“昨天没在二楼看到过他们，”就算有被交代过不能进入玩家的房间，但二楼也有舞厅，仆人会出现在那里并不稀奇，黄丽思索片刻，便当是自己想多了：“可能是我多想了。”

叶无青“嗯”了一声，蹲下来查看男尸。

“等他们都回来了，我要说个重要的事……”黄丽照看着齐泉，时不时的朝门外看去：严江怎么还没回来，“他们怎么还没回来？不会被追上了吧！”

“应该是。”

“啊？”黄丽焦急起身，“我现在过去！”

“不用。”叶无青扳过尸体的脸，手指蹭到从被暴力掰开的嘴里耷拉下来的舌头，他浑身一僵，缓缓放下尸体。

“他一个新人怎么对付得了副本里的怪物！”

“你去也没什么用。”

“别担心，”叶无青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但他还是坚定道：“严江不会有事。”

他只会死在自己手上。

嘶吼声，尖叫声混作一团，长刀不知又戳到哪里，发出一声清脆哧响。

王大伟和严川两人抱臂蹲在墙角瑟瑟发抖。

“他们什么时候打完？”王大伟用气声问。

严川也用气声回答：“我也不知道。”

“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

“我也不知道。”

卫生间里没有亮灯，两人在黑暗中沉默了一会儿，王大伟又道：“你头脑不错，能想到这种法

子。”

“过奖，”严川有气无力道，“都是逼出来的。”

当时前有狼后有虎，旁边只有墙和快要跑不动的队友，千钧一发之际，严川冲向了女鬼，在她抓到自己前脱口问道：“你是不是安琪？”

女鬼伸出的手果然停了下来，她这次不再犹豫，而是冷笑道：“我干嘛要告诉你？”

好的，虽然有了上次的教训，但她的智商依然不太高，都没想起回答问题和抓人是可以同时进行的。

严川才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立刻又道：“是夫人杀了你吗？”

女鬼道：“我干嘛要告诉你？”

“哦，那就是了。”

“我干嘛要告诉你？”

不管他说什么，女鬼都只回答一句话，但严川的目的本来也就是拖延时间，在他不停提问的时间里，厨师已经越来越近，见两人就在眼前，他举起长刀，就要劈下——

就是现在！

严川一把将女鬼推向厨师，落下的长刀牢牢砍进了女鬼的半边肩膀，女鬼吃痛的尖叫起来，抬头看见厨师，突然发了狂：“是你！”

两只怪物转眼扭打在了一起，在尖利的叫声和咆哮声中，严川和王大伟冲进卫生间，迅速关上了门。

他的本意是让女鬼挡一刀，自己趁机逃进卫生间，但不知道那两人到底有什么仇，打得那叫个惊天动地，中间还夹杂着指责与辩驳：

“你背叛了夫人！”

“你杀了我！”

“我没有！我只是把你关进了练舞室！”

“你害死了我！”

严川问王大伟：“找到安琪的东西吗？”

“没有，”王大伟叹了口气，“找到了安琪的箱子，但里面空空荡荡，应该是都带走了。”

“厨师杀了安琪……如果外面那个是安琪的话。”严川被吵得头痛，还好听到了点有用的消息，他低声道：“他把安琪关在了练舞室里，然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安琪死了。”

其实发生了什么也很好猜到，从女鬼的身上就能看出她遭遇了火灾，但不知道是谁放的这把火。

严川还想到了一个问题：练舞室着了火，那别墅呢？

“你听到的？”王大伟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我只听到他们屋里哇啦的叫，都不知道在喊些什么。如果是这样，那练舞室就是安琪的领地，火是厨师放的？”

“不知道，他说他没有杀安琪。”严川边想边道，“我们还在冰库里发现了一具男尸，厨师追过来的时候也说他没杀人……游戏里的npc会骗人吗？”

“他们可不是npc，更像是你要杀的怪……也不能这么说，”王大伟苦笑道，“算是一点过来人的经验吧，你别把这里当成副本，当成另一个世界要好一些，他们都是，或者曾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有血有肉，有思想甚至比我们还聪明的人，千万不能轻视他们。”

严川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都把淘金游戏当做一个大型游戏来看待。

他将见到的每一个人都划分了角色，同行的玩家是一起组队打本的队友，保罗是指引型npc，夫人是发布任务的npc，女鬼和厨师是需要解决的怪，他没把他们当做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个扁平的角色，设定好的数据。

这样的想法让他更加冷静，但也让他的思维变得更狭窄。此刻他尝试着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很快发现了许多从没注意到的细节，比如爱跳舞的女鬼，安琪。

他遇到过安琪很多次，从她的言行举止中推断出她的年纪应该不大，思想单纯，却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事情：她为什么总是在邀请别人一起跳舞？

厉鬼想杀人的方式可太多了，没必要总用这一个借口，她和厨师同在一个房子里，可要不是今天严川他们把厨师引到卫生间，她甚至不会想到为自己报仇。

她唯一的执念，就是跳舞。

是因

为死在练舞室？还是因为穿上了礼服，却被突如其来的死亡夺走了跳舞的机会？

严川隐约有了一些方向。

王大伟也在思考：“厨师可能杀了安琪……但这跟戒指有什么关系？”

“啊，啊对，我昨天想问来着……”严川突然道，“我们不是找戒指吗？可是为什么昨天黄丽姐要先去查家族背景？”

“这也是我们这些老人的经验，”王大伟解释道，“了解背景，能更快的找到线索，要是没有线索，把整个场景翻个底朝天都找不到。”

“线索……对啊！”他突然灵光一现，手舞足蹈道：“我们昨天进夫人的房间，用的借口是安琪可能会偷走戒指，如果，如果这就是真的呢？安琪偷走戒指，被夫人发现后派厨师把她扔进练舞室然后烧死了她，安琪死后佩德罗夫人也不敢进练舞室，对，对，”他兴奋的笑了起来，“就是这样，我们得正面对上安琪，戒指就在她手上！”

“好像有哪里……”

严川正要质疑，王大伟突然道：“外面没声音了。”

“嗯？”

严川这才发现外面的喊打喊杀声真的停了，只余下粗重的喘息声。王大伟悄悄打开一道门缝，严川的下巴抵在他脑袋上，两人一起扒着门缝朝外看去：

厨师山一样的躯体横躺在地上，脖子的皮肉从一侧被徒手撕开，颈椎折成两半，将脖子拧成了一个扭曲的形状，他铜铃大小的眼睛瞪得极大，像是不敢相信自己会死在这里。

他的手上还捏着一只干枯黑瘦的手臂，安琪少了一只胳膊，长刀有半截插在碎了一半的玻璃里，一半没入她焦黑的胸口中，她吃力的用一只手拔出来了胸口的长刀，反手剁下了厨师捏着她胳膊的手，最后似是泄愤一般的把刀捅进了他高高隆起的肚子里，直到只剩下刀柄露在外面才肯停下。

她捡起自己的手，看了又看，嘴巴鼓了鼓，严川根据肌肉走向，判断出了她是在嘟嘴，很委屈的模样。

“很好，”王大伟悄声道，“少了一只手，我们对付她就更容易一些了。”

他话音未落，就见安琪放下胳膊，完好的那只手在胸前扒啊扒，扒开一堆碎屑后一捏一扯，像是取下了什么。

她把取下的东西吃力的套进了放在洗手台上的那只胳膊的手指中，又拿起胳膊，对着镜子往肩膀的缺口处一按——

等她再松开手，那只胳膊竟然接上了！

严川：“卧……”

接回了胳膊，安琪似乎很高兴，她对着半面镜子照了半晌。侧过身时，那只接好的胳膊离卫生间的门只有不到半臂距离，门内的严川和王大伟清晰的看到她烧焦树枝一样的手指上，套着一个戒指，荆棘形状的戒托，镶着一颗珍珠——

荆棘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