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

“小柏？真的是你啊！”

刚听到这个声音时，不论是也叶无青还是严川，都没意识到这句问候同他们有关。但很快，一名中年男子就站在了两人的餐桌旁，对着严川笑道：“我远远的还以为是看错了。”

“哦……哦。表姨夫啊！”严川愣了几秒才认出这人的身份，连忙站了起来，“太突然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表姨夫怎么在这里？”

“这家店的老板是我老朋友，我也投了点钱，周末就来看看了。”严川的表姨夫——徐昌国笑道，“吃的怎么样？味道还行吧？”

严川也笑：“味道可好了，这店是我妈推荐的，她那刁钻舌头都能满意，我还能说出什么不满来？”

徐昌国豪爽的笑了两声，扭头看向了一直静静站在座位上的叶无青，小心问道：“这位是……”

是说老师好些，还是说朋友好些？叶无青还没想好，严川便抢着道：“这我朋友，叶无青。”

“小柏的朋友啊，你好你好，真是一表人才。”

他同叶无青握完手，转头就勾住严川的肩膀，低声问道：“你给表姨夫说认真的，真的只是朋友？”

严川很想和他热心的表姨夫说，这个距离，不管他把声音放的多小，叶无青都是能听到的。他道：“额，他还是我们大学的助教，也算是我老师？”

“不是指这个，”徐昌国把声音压到最低，“你没对人家起什么别的心思？”

“……”

严川一惊，他们之前只是正常的吃饭和聊天罢了，没什么亲密的举动，表姨夫怎么会突然怀疑到这上面去？见他震惊的眼神，徐昌国啧了一声：“我还不知道你小子，小叶长得那么好，你能忍得住？”

这个表姨夫小时候同严川家里很是亲近，但后来两家人都忙，往来也少了，严川明明也只对父母坦白了自己的颜性恋，不知道为什么却被表姨夫知道了，他还挣扎着想蒙混过去，装傻道：“但他是男的啊。”

徐昌国鄙夷的看了他一眼：“你五岁追着路上的人看时，可没在乎过性别。”

……原来那么早就暴露了。

既然这样，严川索性也不装了，嘿嘿笑道：“既然表姨夫都知道了，那他待会问你问题的时候，替我说点好话呗。”

“行，行，”徐国昌爽快应下，又嘱咐道，“小叶看着像个好孩子，我可警告你啊，既然决定是他了就得一心一意，别哪天看到另一个漂亮的，心又飞了。”

严川立刻反驳道：“不可能有人比他更好看。”

重点哪是脸啊，徐国昌眉毛一横，正欲反驳，又听他低低笑道：“再说了，叶无青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他是最特别的。”

他的眼神在光下闪烁，像是兴奋，又像是惆怅，徐国昌看不懂，但他知道严川心中早有了决定，别说是他或者严父严母，就算是叶无青自己，都改变不了他的想法。

他拍了下严川的背，转头对叶无青笑道：“不好意思啊，小叶，刚刚和小柏问了点事。”

叶无青摇头：“没事。”那些问题他也听见了，比起这个，他有更想问的事情：“小柏，是严川的小名吗？”

这就是他刚刚说的，叶无青会问的问题吗？徐国昌看了严川一眼，他只是小小的叹了口气，果然早就预料到了。徐国昌收回视线，道：“不算吧，现在应该只有我这么叫了。”

“柏是……柏树的柏吗？”叶无青问道，“可有什么意义。”

“也没什么。”徐国昌笑道，“这小子刚出生时可不叫严川，叫严文柏，这名字是我和他爸翻着字典给他取的，但是他十一岁那年，不知怎么的，非闹着要改名字，怎么劝都不听，后来就给改成叫严川了，但我还是习惯叫他小柏，文柏，文质彬彬，如柏长青，你说这名字多好。”

“这孩子从小就倔，如果认定了一件事，那谁都拉不回来，”他原先还说的隐晦，只是意有所指，说着说着又觉得好像没什么必要，最后直接道：“以后还要麻烦你多照顾了。”

但叶无青的心思全在这个名字上了，严文柏，严川，叶川，十二岁突然要求改名字，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他正思索着，听见严川对徐国昌道：“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表姨夫还觉得我无理取闹呢？现在回头看觉得没什么，但当时我可是被罚抄了整整四百遍名字，四百遍，文柏两个字笔画那么多，哪有一个川字好用，就三笔。”

他转头给叶无青解释道：“当时我们班主任要求早上七点就要到学校，谁迟到就罚写名字一百遍，我那时候起不来，连着迟到了四次，写的手都要断了，转头就回去和我爸妈说要改名字。也没等他们同意，第二天我果然还是迟到了，就和班主任说昨天爸妈同意给我改名，今天开始都要用‘严川’这个名字，果然写名字少了一半时间。”

他竖起拇指，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徐国昌显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他嫌弃了几句，正要趁热打铁多说两个严川小时候的糗事，便见到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男子快步走来，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说有人找他。

徐国昌叹了口气，转头对叶无青道：“可惜，我之后有事，不能再同你们聊了，下次吧，下次要来前给我打个电话，到时候啊，我跟你好好说说小柏小时候那些事。”

叶无青乖巧点头，严川不住叹气：“我哪有什么值得说的事啊……”

“多着嘞，我还得回去好好挑挑，不然能说上三天三夜。”徐国昌笑着拍了他一下，冲两人点点头，道：“那我就先走了哈，哦对了，今天这餐记我账上，你第一次来，肯定得我这个做姨夫的请客。”

“不用不用……”

严川立刻拒绝，但徐国昌只留下一句：“早就交代好喽。”就离开了包厢，完全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之前还争过谁付钱，这下好了，都不用付了。严川叹了口气，道：“我这表姨夫人很好，不过我也很久没见了，还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叶无青并不关心他的亲戚，他直接问道：“你当时是怎么想到‘川’这个字的？”

即便严川的理由充沛，但仍没有完全打消叶无青的怀疑。严川自己也知道，所以他坐直了身子，不避不让的注视着叶无青的眼睛，道：“我翻了字典。”

“新华字典，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按照音标排序的，我翻了好久，前面的字要么不好做名字，要么笔画太多，快要没耐心的时候翻到了‘川’这个字，只有三笔，名字连起来读也顺口，就这么定下了。”

“是不是很草率？”他苦笑一声，“要不是c排在前面，我说不定真的会叫‘严一’或‘严二’。”

叶无青默默念了一遍，道：“那还是严川好听些。”

“对吧，”严川笑道，随后他顿了一瞬，声音低了下去，“我也没想到这个名字会和他那么像……”

叶无青道：“叶川和你是同一个灵魂，你当时觉得这个名字不错，也可能是在不知不觉中受了前世的影响。”

说起来，当时叶川取名时，也曾用“好写”当做理由。

严川和叶川，虽然气质和打扮相差甚远，但有些时候，严川不经意间说出的话和脸上的表情，却是和叶川一模一样。

严川似乎很不想提起叶川，他很快转移了话题，反问叶无青：“你呢？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凡人有父母给取名，神明可没有，总不可能是天道给取的吧。

“我的名字啊……”叶无青答道，“是一个凡人取的。”

“凡人？”

“对，我第一次下凡时，在一个小城里住了三年，这个姑娘是当时收留我的那户人家的女儿。”叶无青回想道，“她的父亲是一名教书先生，也是他教我习字的。”

“我没有名字时，天帝他们称呼我为‘大人’，我便以为这是我的名字了，等他们问起时，我就说我叫‘大人’，还被那教书先生笑了一通，不过他笑归笑，还是认真的说要帮我取个名字，只是左想右想都没找到合适的，这事就这么耽搁了。”

“之后有一天，那姑娘突然问我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但叶无青什么都有，也什么都不需要，最后他思来想去，觉得他只是缺了一个名字。

“于是我说，我想要一个名字。”

“叶、无、青，你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那姑娘道，“爹爹新写的话本里的主角就叫这个名字，我觉得特别适合你。”

叶无青，叶无青，叶不复绿，人不复来，苍凉又无奈，就如他看到的百态人间。

从那之后，‘叶无青’这三个字便成为了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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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后，叶无青和叶川曾经到过当时的那座小城，曾经的瓦房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很大的庄院，但他们路过时，叶无青还是突然停下了脚步。

“这里原本住着一户人家，”他说，“我的名字便是他们所起。”

叶川那时有些意外，因为他一直以为叶无青的名字同他一样，也是叶无青自己所起的。他看向现在的庄院，豪华气派，同叶无青所说的红砖瓦房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他们还在吗？”他问道。

叶无青移开目光。

“过去了这么久，”他淡淡道，“他们早已入轮回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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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记得他们的样子吗？”严川问道。

“那先生留着一撮小胡子，眼睛不太好，但仍然喜欢在灯下看书。”叶无青慢慢回想着，“他妻子早亡，我并未见到，只看过画像，应该是个温柔娇小的女子。至于那个姑娘……”

他回忆许久，也只想起一个模糊的，瘦小的轮廓。

太久了，实在是太久了，他还是当初的模样，可那个女孩的面容已经随着时间流逝，消失在了他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