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猎杀风声

乌桓此次出门去曲空，除了给曲老板拜年之外，确实像山果猜的那般，存了进一步谈谈生意的心思。

最初做上曲空画符师傅的时候，谢映还是个刚刚引气入体的小喽啰。到如今即将筑基，修为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出的符纸质量亦直线上升。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为了搞定曲老板这块难啃的骨头，乌桓先去跑了几家相熟的店面，闲话了阵子当下符市的价位。

这几家都是用符大户，有从曲空拿符的，也有从别家拿符的，只需要低级辅助符的店面，干脆在自家养着制符师傅的也有那么一两家。

众人只知道乌桓是做倒手生意的，并不知道他和符界大红人的谢小师傅是一家人，聊起天来便没什么顾虑，有一说一，不做遮掩。

谁知这一闲话不得了，符市的事拢共没谈上几句，净说最新出炉的双门猎杀的事了。

“每逢除夕，千竹门的门派任务榜都会做一番更新。”乌桓皱着眉头，细细解释：“我跟在陶粒身边时候不过是个下等人奴，大多是听旁人讲的，想必其他宗门的规矩也相差不大。”

但凡一心寻道之人，百分之九十九挤破头地想要加入宗门，一是求同道相助、师门庇护，二是求正宗心法、远离歪途，三便是求门内资源、仙器灵宝。

各大宗门底蕴深厚，说的不止是人脉，亦指物藏。想要从宗门里得到资源，除了从师父手里获得赏赐之外，最便捷的方法便是完成门派任务。

千竹门的门派任务分为随机任务与固定任务，固定任务于每年除夕由掌门或代掌门公布，奖赏尤其丰厚，不止是低级弟子，就连高级弟子也趋之若鹜。

明年的开山大选基本已经定了下来。到了春天，几大宗门一齐举办入门弟子考核，遇到好苗子难免要抢上几番。眼下正是各家暗地比拼，立威扬名的关键时候。

而门派任务，就是一个很好的活招牌。

“无刃门大王身死，小王身废，又有之前大出风头的莲能子叛门火上浇油，面子里子丢了个干净，不趁这个时候弄一发动静大的，阙成天前十的排位能不能保住都说不准。千竹门的陶粒殒命，本来算不上什么大事件。偏偏她生性招摇，面识极广，又和门内权层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这才滚雪团似的越闹越大。大家都是出来混的，谁还看不清楚里头的小九九？如今真真假假全归到金仙长头上，不过是两家宗门欺他一介散修，势单力薄，拿他立名罢了。”

宗门立名，便要取人性命。

任你有再大的委屈，又有和处可说。

乌桓黯然说完，抬手猛拍了几下脸颊，强作镇定。

“陶粒的死归根结底全是因我而起，惹出如此祸端，实非我所预料。昨夜除夕，宗门任务榜刚刚更换，今天双门猎杀的闲话已经传得满城风雨，再这样下去恐怕此事不能善了。金仙长能耐再大，双拳难敌四手，一旦他被逼无奈，把主子牵扯出来，我便是死了，都难抵罪过。家里的总账年前我已经规整好了，稍后我回房整理一下，给主子拿来。主子不愿看，叫阿照公子看看也是好的。咱家虽然没什么厚实家底，小康小富的日子还是过得起的，您得上些心。再有便是……”

“哎，打住。”谢映似笑非笑，嘴角轻轻翘着，一手把《山海》摔到了桌面上，脊背挺直，目光灼灼，“你说这些，是个什么意思？”

乌桓手里还捏着蟾照发的红包，来回摩挲几下，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道：“主子，我打算回千竹门。”

谢映被气笑了。

“回千竹门？‘回’？我且问你，千竹门是你什么地方，配得上你用个‘回’字！？”

山果和河果从未见过谢映发脾气，听到阿映哥哥口气这么凶，两个孩子都紧张起来。河果的小屋也不敢画了，瑟瑟缩缩放下越水毫，两手揪着衣摆来回揉搓。山果年纪虽小，性子却稳重，见蟾照静静坐在一边不开口，只好鼓足勇气挤到谢映和乌桓中间。

“阿映哥哥别生气！千竹门是个什么地方，阿桓哥哥恨都要恨死了，怎会想回去？一时口误而已，咱们有话慢慢聊。对吧，阿桓哥哥，你倒是好好说说！”

乌桓冲谢映磕了个头，没有接山果的话茬，低低道：“我意已决，请主子应允。”

谢映冷了脸，双臂抱胸。

“金无琼背在身上的几条命债究竟何人所为，咱们不如趁现在关着门，好好说道说道。

“先说无刃门，老王长老明知金无琼忌讳，背弃道侣在先，强娶双性儿在后，便是被金无琼杀了，也是罪有应得，何人敢有何怨言？小王长老在黑场拍卖媳妇，灭绝人性，恬不知耻，被人堵在暗巷里打成废人，叫我说也是他活该。咱们且不说此举是否义行，打人那人被我与阿照撞了个正着，花衣花容，并不是金无琼。再说香香离开无刃门去做散修，又和金无琼有什么关系？认识金无琼的宗门弟子数不尽数，怎么不见每一个都嚷嚷着要做散修？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明摆着的事，还要我和你说？”

山果怕谢映越骂越来气，连忙倒了杯蜜草汁，想叫谢映缓一缓。

谁知谢映猛灌了一口蜜草汁，骂得更凶。

“再来说说你心心念念的千竹门！陶粒是谁杀的，你摸着良心告诉我，是谁，啊？！”

乌桓本来被谢映骂怂了，回想了下当时情形，犹豫着开口：“是我……？”

谢映：“？”

仔细想想，那女人最后还真是让乌桓打死的。

谢映死鸭子嘴硬：“给你能耐的！还不是阿照打的！”

蟾照：“……”

谢映梗着脖子，绝不肯输了气势。

“若按你的想法，谁打死了陶粒，谁就要去千竹门领罪，以命抵命，叫千竹门息事宁人，那我和阿照去不是更好？”

“主子！我绝没这样想过！”

乌桓慌了，两只手撑着地，眼眶发红。

“我怎么会让您冒险！！”

“那我就会同意你冒险？”

谢映针锋相对地呛了回去，越想越气，嘭地一声把蜜草汁的杯子摔到桌上，站起身来一脚踹翻了跪在面前的乌桓。

“无刃门追着金无琼打，至少还有个老王八的由头。千竹门无缘无故掺和进来，绝不止单单要为陶粒报仇这么简单。谁杀的陶粒已经不重要了，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他们既然要为开山大选扬名，风声放出来了，就不会虎头蛇尾地结束。你去千竹门除了白白送命，还能怎样？！”

乌桓颓然望着谢映，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道理我都懂。可是主子，我害怕啊……您没在宗门呆过，不知道宗门究竟有多大的能耐。金仙长也好，周仙长也罢，当初在场的活人随便哪一个溜了点口风，您就要被牵连进来……我决不能容忍您因为这事有任何闪失，任何人都不可以伤害您，陶粒的死，我去扛下来，我全扛下来！”

“呵呵。”谢映嗖地一下，把外衫上绑着的腰带扯了下来，扔到蟾照身上。“给我把人绑起来，绑得牢牢的，动都动不了那种！”

听谢映和乌桓吵了半天，蟾照始终没动静，直到现在谢映把腰带砸他脑袋上了，他才动了动手腕接了。

乌桓一看谢映要来强的，急忙手脚并用往书房外头跑。

蟾照坐在原地，手下随随便便一抛，套猪似的把乌桓套住，啪叽一拽，人就拉了回来。

“照公子！别！”

乌桓还没来得及挣扎两下子，蟾照就把他给捆成了个粽子。

毫不留情把人家放倒了不说，蟾照还把乌桓绑在了桌腿上。

书房里的书桌是特别定制的铁木，又重又结实，任凭乌桓疯了似地乱拱，它自巍然不动。

乌桓急得满头冒汗，赤着双目喊蟾照：“照公子！解开！你也不想让主子涉险的，快放了我出去！”

谢映蹲下来，白玉般的手指点住乌桓的头。

“当初在乌桓河边，我问过你许多话，想必你已经忘了。今日我再和你重复一遍，最后一遍。”

“我问过你要死要活，你要活。我问过你要不要自由，你不要，你要跟着我。你的名字是我给的，你的人是我带回来的。你跟我回家，做我的家人，叫我在你身上倾注了全部信任，如今你又说你不要命了？阿桓啊阿桓，你想得可真美。”

乌桓痛苦地摇头，“主子……”

“老实呆着！再犟我封了你的嘴！”

谢映才不要听他继续分辩，又白又俏的面庞一扬，把山果和河果都叫了过来。

两个孩子忐忑地围着粽子乌桓排排坐下。

谢映严肃道：“不管大的小的，你们都给我听好了，只要我还当着这个家一天，谁都别给我动不要命的念头！别说现在还没到走投无路那一步，就是真的死到临头，死也要给我死得明白，死得无悔，死得值！”

“活着比死了更难，更苦，更让人看不到光，那又怎么样？你们可以害怕，可以迷茫，可以哭，可以软弱。撑不下去了，想不通了，钻牛角尖了，撞南墙了，就看看我，好好看看我！”

“我活过，也死过，你们想象得到的绝望，想象不到的痛苦，我都经历过。从世上最苦痛的深渊里爬出来，我还会带不动你们几个？笑话！你们只管跟着我就好，跟住了，跟稳了，哪个走不动了，我带你们走下去——别太小瞧这个家，别太小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