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破阵堵人

要是胡老头出了门，隔壁伙计就不会说他“收工”，该直说他不在才对。

隐源巷子今日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各路消息早就传得满天飞，双门猎杀这么大的事儿，胡老头能被蒙在鼓里才怪。想必是一得了信儿，便做了些准备。

谢映拍拍蟾照，叫他把自己放下来，借着夜明符的光亮，在玲珑宝袋里另外摸了三张符。

薄薄符纸夹在四根手指之间，素白手腕一抖，三符齐鸣。

屋内四散的五行灵气感应到符阵的力量，慢慢汇聚成形，幻化出一副流动的五彩灵图。

谢映眯着眼睛看了一阵灵图内线条走向，心里有了分寸，盘腿坐在地上，取了笔墨纸砚，挥毫画就一张新符，向西南方向一掷，轻喝一声“破”。

“哎哟——”

刚刚还空无一人的卧房里突然冒出来一声痛呼。

谢映优哉游哉地收了笔墨，扶着蟾照单腿蹦进屋子，看到床上两个“黑人”，不禁脑袋又大了一圈儿。

胡老头日常穿着不太讲究，还总喜欢蹲在灶台边捣鼓东西，满脸炭黑倒也没什么违和感。可怜了潇洒公子金无琼，惯常喜欢穿着白衫的酷哥，被人抹得满脸满手都是碳灰不说，身上也换了破烂衣裳，乌糟糟地沾满了泥黑。

蟾照十分嫌弃地啧了一声，扯住了谢映要往前凑的身子。

这两人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密符藏身，符破的瞬间竟像是从半空中摔下来那般。金无琼没什么反应，至少胡老头是摔得不轻，捂着脑门缓了好半天，晕头转向地嘀咕：“怎、怎么回事！”

床上积年累月攒下来的尘灰全被他俩砸飞起来。

谢映揉揉鼻子，把喷嚏压了下去。

“胡老先生，您干吗呢？您俩这是刚从煤堆里爬出来？”

胡老头这才意识到屋里有人，戒备地弹起身子，高声喝问：“谁！？”

一到晚上他就看不清东西，隔着飞灰只能影影绰绰地看到两个青年的身影。无论来者是谁，能在如此时候打上门来的绝非善客。胡老头袖子一抖，将防身的小刀捏在手里，也不等对方回话，时刻准备致命一击。

精神崩得正紧的时候，突然有只手拽了拽他的衣摆。

胡老头一低头，是金无琼睁开了眼睛。

“……！”

作孽玩意儿，什么时候醒过来不好，偏偏这个时候醒！？胡老头要崩溃了，挤眉弄眼地给金无琼使眼色，试图叫他安静地装死。

“自己人。”金无琼低低地憋出来三个字，脑袋一歪，清了清嗓子，冲门口两人道：“小鬼，过来。”

胡老头震惊了，手里的小刀直颤：“真的假的？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吧？真是自己人，不是狐朋狗友？不是，你别骗我，你这种人也能交得到真心朋友？！”

“您老不也是他的朋友吗？”有一道含着笑意的清越嗓音接话道：“您可稳着点儿，别把他的脸划花了。”

胡老头听着声音耳熟，揉揉眼睛，终于看清了来人的面容，啪叽扔了刀，老泪差点掉出来。

“原来是财神爷小郎君！和……”

“狗崽子。”金无琼冷哼：“哪儿都有你。”

蟾照：“……”

不能斗嘴，只想动手。

谢映牢牢抓住蟾照胳膊，又往前蹦了两步。

“胡大仙别来无恙？事出紧急，刚刚多有得罪，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生气。金仙长这是怎么回事？”

胡老头这下是真的哭了出来。

“有恙！有恙！小郎君快救救人吧！这小子要死了啊！老头儿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救他的办法来！再耽误下去可不是要送命了！呜呜呜啊！”

“别急！”谢映见老头快哭抽过去了，连忙蹦到床边，细细安慰：“您慢慢讲！”

别看老头眼睛不好使，口齿倒利索，三下五除二把金无琼最近作的死全都数了个遍。

细说起来，一切祸事还是源于金无琼散修的身份——

若论散修与宗门最大的不同，莫过于修炼心法的纯度。宗门心法历经代代弟子验证，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很少会出现弟子在修炼过程中走入邪途的情况。而散修没有这样的资源优势，通常得到什么练什么，没有统一的筛选标准，修炼的体系越是庞杂，修为越是深厚，灵根灵脉里越是容易潜藏更大的问题。

金无琼作为南甸高手散修的代表之一，练过的无宗心法不计其数，修为亦一度突破到筑基七层，只待成就金丹。

然而散修心法，到底根基不稳，金无琼又不是个消停人物。

为了给王长老炼药，他早先业已损了一部分修为。后来两人撕破脸皮，血战死拼，金无琼虽然得胜，却胜得极险，用的是伤敌一千自伤八百的打法，自己也没吃到什么好果子。

再加上重伤未愈的时候，去河底秘境折腾了一圈，挨了陶粒一记偷袭不说，强杀壁鱼雌帝还诱发了沉珂愈重，彻底把他身子给掏空了。

谢映听着胡老头哭诉金无琼回城之后有多惨多惨，差点没惊掉下巴。

毕竟几人在南城门外分开之前，金无琼还精神百倍地和蟾照交流了很久的互骂技巧。且前段日子谢映过来拿了黑场票子的那天，也没见这人只剩一口气吊着了。

蟾照能为了避免说话搞杂耍，金无琼能为了强撑面子不要命，都是能耐选手，拿命不当命，苦了自己不说，还苦了身边人。

胡老头道：“腊月二十七开始高烧到现在，换了三家医铺看病，喝什么药都不顶用。今天又传出来——唔。”

胡老头猛地把自己的嘴捂住。

金无琼有气无力地冷笑：“你就憋着，我看你能瞒我到什么时候。大中午的就开始搞幺蛾子，又是做阵又是画符，真当我是死的。”

谢映诧异看向胡老头：“那事您还没和他说……？”

胡老头自暴自弃地两手抱头：“说了他还怎么安心养病？”

谢映摇摇头，哭笑不得。

“藏着掖着就能安心养病了？万一像现在这样，被人打个措手不及，不是更糟？”

胡老头神色一凛，嘟嘟囔囔：“我还奇怪呢？我的符阵是上古神符，奥妙无比，从没失手过，怎么今天就出错了呢？”

哪里是出错了，分明是叫人给破了。

蟾照悄悄攥了攥掌心里谢映塞过来的废符，不动声色地藏到袖子更深处。

金无琼咳嗽一阵，把胸腔里翻涌的血气咽下去，叫了声：“小鬼，你说。”

谢映毫不含糊，清清脆脆地说了双门猎杀的传言经过。

金无琼呵呵冷笑。

“没想到我一条烂命能换两家宗门的脸面。和老王八在一起的时候我都没这么金贵，这辈子也算是风光过了。”

谢映道：“事情已经闹大，你有什么打算？”

金无琼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

“我即刻便走。”

胡老头急了：“你有什么地方可去？”

“你这老头，管得倒多。”金无琼从内衫里摸了个九珍宝袋出来，抛给胡老头，“要是前几日请的医者走漏风声，此处定不得安宁。你要是嫌麻烦，就赶紧收拾东西，有多远走多远。”

胡老头拆开宝袋一看，人差点没跌到床下去。

“小子，你全部家当给了我，这是决心要去死了？”

“呸！”金无琼一脸晦气，挣扎着把两条腿挪到床边，双手拄着膝盖，呼呼直喘：“我做什么要去死？哪怕只剩下一口气，我也要从那群宗门崽子身上咬下一口肉来！”

“我去躲些时日，钱财带在身上无用。你要是搬家，先拿这些用着。不用急着给我递消息，我自会找到你。”

想了想，金无琼招呼谢映：“他们明面上矛头对着我，说不准暗地里搞什么鬼。杀陶粒那天在场的人奴见了你们容貌，本来一个都不该留，是我当时大意，留了祸患。现在再杀，说不准要打草惊蛇。你家狗崽子再厉害，也难与宗门为敌。与我同行太过危险，你们自己寻个好地方躲着，静待风波过去。若是人奴嘴严，麻烦也不会上身。”

“切记，不要冒头，小心为上。等我伤愈，再去痛快杀他个一场，迟早出了这口恶气！”

谢映听了，笑眯眯地回头瞅蟾照。

来之前，蟾照曾问他是不是要帮金无琼，他说再看看，看的就是金无琼此人究竟如何。

越是危难之时，越是凸显人心本性。

若金无琼心怀鬼胎，有意拉自己下水，谢映绝不做姑息打算，定叫蟾照当场杀之，以绝后患。

若金无琼肯真心相待，谢映亦不吝于多交个朋友，以诚报诚。

“阿照。”

明明是大难临头的情形，谢映的语气甚至有些欢愉，满脸都是“我果然没看错人”的坚定和满意。

蟾照冷着眉眼，死死地瞪着金无琼。

“阿映信你一日，我便帮你一天。你要是敢叫他难过，我定将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胡老头：“……”这个小郎君怎么比宗门更可怕啊？！和这种虎狼之人掺和在一起，以后还能有消停日子过了吗？？

面对蟾照的狠话，金无琼只困惑地挑了挑眉，咳嗽了一阵：“咳咳、咳……你、你掉牙了？”

蟾照：“！！！”

谢映：“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