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命中注定

“不见。”梁清屿无奈的说。

不离意外的抬眼，梁清屿这辈子，拒绝沈星月的次数寥寥无几，如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可是沈姑娘那边......”不离踌躇不定，试探性的问。二人之间有隔阂，若不早日解开，沈星月和梁清屿生了嫌隙，绝不是他们能够担待得起的。

梁清屿低低叹了口气，道：“先缓一缓吧，待得了空，我再去见她。”

沈星月大敞着房门，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等着梁清屿过来找她。

可来人不是梁清屿，却是不离。

梁清屿不来见她，倒是让沈星月意外。

她气定神闲的翘着二郎腿，道：“怎么，你们公子不敢见我？”

不离不卑不亢的拱了拱手，“公子自是思念姑娘，只是百事缠身，还望姑娘体谅，待公子得了空闲，定亲自前来赔罪。”

不离说完就要告辞，沈星月将他叫住，“等等。”

不离转身，谦卑低的着头，“不知姑娘还有何吩咐？”

不离只是梁清屿身边的奴才，万事做不得主，沈星月知道为难他也没有用，“我只问你三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我就让你走。”

“姑娘请问。”不离心里打鼓，面上强自镇定。

“第一，你家公子为何关着我？”

不离暗自捏一把汗，这话要是答错了，他家公子一定劈了他。

不离强笑着，“不是关着姑娘，而是外面世道不太平，公子不过为了姑娘的安全起见。”

沈星月面上难辨喜怒，也不知不离所答是否让她满意。

“第二，我现在在哪？”沈星月又问。

不离答：“白沙镇。”

白沙镇已沦为西戎的国土，梁清屿身为大梁子民，为何能安然停留在白沙镇，沈星月心里疑窦丛生。

“第三个问题，这两个婢女，是西戎人还是大梁人？”

这个问题看似无关痛痒，细细想来却不是表面这般简单。不离本想糊弄过去，可沈星月这么精明的人，哪里容易打发。这两个婢女虽穿着大梁的服饰，可长相一点都不像梁国人，恐怕不离谎称二人是梁国人，沈星月也不会相信。

“她们是西戎人。”不离说了实话。

从西戎将军夷则手里完好无损带回了她；身为梁国世子却能光明正大停留在白沙镇；用的仆人是西戎人......

沈星月突然想起夷则口中的“公子”，该不会......

她猛的抬头，惊恐的盯着不离。

不离吓得后退一步，而后反应过来自己失态，这才敛了神色，强装镇定的问：“沈姑娘，不离说的可有不妥？”

沈星月没有摇头，亦没有点头，心底里的震惊久久不能平复，良久，她才淡淡道：“你先回去吧。”而后转身，阖上了门。

不离把沈星月的三个问题一字不落告诉了梁清屿。

他彼时手里摩挲着一块上好的和田白玉，独坐案几前，一言不发，心中生出莫大的悲凉。以沈星月的聪明才智，定然猜到他与西戎关系匪浅，只不过没听到他亲口承认，不敢妄下定论。

从前他入临安城为质，无力同皇权相抗，眼睁睁看着她嫁给梁煜，违心唤她一声煜王妃；如今他终于冒死冲破牢笼，不远千里将她骗来西南边境，重新唤她沈姑娘。他以为天长日久，旧情定会重燃。可现在，明明沈星月就在身边，梁清屿却觉得离她好远好远，这种距离，远过她当初嫁为人妇。

但是梁清屿心里又存着一星半点的侥幸，会不会上天怜悯，沈星月无条件信任他，不将他与西戎联想在一起。

夜深，巷口的梆子不知敲了几回，梁清屿这才起身，身体因久坐已经僵硬，他无心顾及。

不离站在廊下，见他出来，轻唤了声：“公子。”

“可要着人传膳？”梁清屿在书房从中午坐到晚上，水米未进，不离担心他身体吃不消。

梁清屿摆了摆手，他没有胃口，却问了句：“她睡下了吗？”

“她”自然是指沈星月，不离会意，答：“听说灯还亮着，想来还没有睡下。”

雨不知几时下起来了，淅淅沥沥，将青石板路淋得透湿，灯笼微弱的烛光照在上面，波光粼粼，却又被一个沉重的脚印踩得支离破碎。

梁清屿走在前面，不离撑着伞，紧紧跟着，却仍避免不了衣袍被沾湿。

“公子，小心着凉。”不离轻唤了声。

梁清屿恍若未闻，仍旧朝着沈星月院子的方向前去。

到了院门，他停了脚步，无力再往前，遂站在院里，淋着雨。

不离站在他的身后，不敢再劝。

“不离，你知道为何我给你取名叫不离吗？”不知站了多久，梁清屿出言问。

“属下知道。”不离垂着眼，回忆起漫长的往事。

那年不离才五岁，益州发生百年难得一遇的旱灾，庄稼颗粒无收，无数的人饿死，奄奄一息的不离被当成死人扔进驴车里拉去焚烧场烧掉。

眼看着柴火即将点燃，偷跑出府的矜贵公子在危难之际救下了他。

那年的梁清屿天真烂漫，菩萨心肠，见不离的手指动了一动，便吩咐人将他救下，一直留在身边，一同长大。

“公子从死人堆里捡了属下，起名不离，便是希望小人不离不弃。”不离道。

不离即是团圆。

梁清屿这一生，从来不求权利地位，只想得一个圆满，可命运偏偏弄人，他自幼进京，如今十五年，亲人团聚的日子寥寥无几，独自一人在不远万里的皇城受够了人情冷暖。

不离，不离......他却饱尝分离，现如今，连最想留在身边的人也快要留不住了。

沈星月屋里的烛火亮了整整一夜，梁清屿在屋外站了整整一夜。

第二日，大雨过后，天朗气清。

沈星月推开门，缕缕阳光投落进屋内，橘黄色的光斑落在她的脚边。

两个倚墙歇息的婢女听见“吱呀”的开门声，瞬间站了起，警惕的拦在沈星月面前，“姑娘，没有公子的吩咐，您不能出这个屋子。”

沈星月往前迈了一步，语气强硬，“如果我一定要出去呢？”

两个婢女顿时吓得跪了下来，一个劲的磕头，“姑娘若是执意出去，公子不会饶了我们两个的，求姑娘饶命。”

“求姑娘开恩......”

梁清屿竟然用下人的性命威胁她，沈星月袖子里的手捏成了拳。

她等了整整一个晚上，找了无数个理由说服自己所有的疑问只是巧合，可是梁清屿的不出现，或者说不敢出现，都印证了那个最不可能的可能。

什么时候温文尔雅若清风明月的梁清屿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可是他的改变似乎又理所当然。

“去告诉你家公子，他不可能一直关着我。”说完这话，沈星月转身阖上了门。

婢女知道公子甚是在意这个女人，不敢懈怠，将沈星月的话带给了梁清屿。

梁清屿刚将湿衣服换下来，不离呈来一碗热粥，他正打算喝两口暖暖胃，不然这羸弱的身子骨熬不住，可听到婢女传来的话，一口粥含在嘴里却咽不下。

躲不过去的，沈星月得知真相厌弃他的那一天终会来临。

梁清屿将手里的粥狠狠摔在地上，“啪”的一声，伴随着瓷片碎裂的声音屋里的人全都跪了下去，大气不敢出。

传言端王世子温文尔雅，待人极为和善，可是他在西戎的名声却与之天壤之别，不苟言笑，残害良将，甚至可称为心狠手辣。

“公子......”在场之人唯独不离不怕他，小声劝诫道：“公子您一日不曾进食，又淋了整夜的雨，可要仔细着身子。”

梁清屿摆了摆手，不甚在意，问：“夷则呢，夷则在何处？”

“公子，沈姑娘还等着呢，您当真不去瞧瞧？”不离提醒。

梁清屿将不离从地上提起来，双目瞪着他，仿佛要吃人，冲他咆哮：“我问夷则呢？还不叫夷则滚过来见我！非要砍了他的脑袋才晓得听话吗？”

梁清屿目光扫过去，一众婢女小厮纷纷爬起来去唤夷则。不一会儿，屋里只剩梁清屿和不离两个人。

梁清屿仍旧提着不离的衣领，勒着他的脖子快要喘不过来气，而此时不离却笑了出来，那是一个安抚的笑容，“公子，沈姑娘若是知道你的用心，不会责怪你的。”

梁清屿脸上有一瞬的恍惚。

不会责怪吗？可是他搅起了梁国和西戎的战争，为了自己的私心害得无数百姓承受战乱之苦，就连梁煜也至今生死未卜。

沈星月肯定会责怪他，甚至恨不得杀了他给梁煜报仇。

想到这里，梁清屿将不离丢了出去，大步往外走。

梁清屿没有去见沈星月，而是找到夷则，拉着他排兵布阵，商讨明日之战如何让大梁残存的兵力缴械投降。

他只有让自己忙起来，忙到无法喘息，才能控制自己不去见她。

一直到天黑，梁清屿才安排好所有的事宜。

夷则前脚刚走，小婢女后脚来报，沈星月邀他一同用晚膳。

梁清屿从来就无法拒绝沈星月，可这次的鸿门宴，他却不能去。只要等到明天，明天一结束，他就带她离开，从今以后，不管是临安城还是梁国，都不再与他们相关。

梁清屿找了个借口，吩咐婢女照顾好沈星月，鸿门宴他就暂且不去了。

小婢女埋着头不肯走，说：“沈姑娘说公子不去她就不吃饭，沈姑娘已经好几顿没吃了，奴婢怕姑娘再饿下去身子饿出毛病来。”

顿时，梁清屿的心又软了，无奈的笑了笑。

他可以心狠手辣砍了渡桑的脑袋，可以以牙还牙刺穿夷则的手心，可以狠心对自己残忍，却忍不了她受一点点伤害，哪怕她只是饿着不吃饭，他都心疼。

或许，命中注定的事是躲不掉的，就如同梁清屿注定失去沈星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