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除夕

孟云从归山那日，西扶柳又是最先一个到山脚下。

她克制住自己的欣喜，在半道硬生生停下脚步，尽可能淡然对他笑着道，“云从，你终于回来了。”

她突然明白过来，入山那日，箬惜那份克制的心情。

她害怕他发现自己的心思，从此只当她也是一个普通的山民。

西扶柳朝孟云从身后望去，却并未见到他身后有别的人或妖魔之类，便略带疑惑望向他。

但见孟云从原本打算举起的手不着痕迹垂下，微笑回应，“嗯，我回来了。”

说罢，孟云从从纳戒内取出一把透着淡淡红光的剑递过来，道，“此番机缘巧遇一把剑，尚算不错，柳柳，赠予你罢。”

西扶柳接过，瞬时剑光大盛，剑身剧烈抖动，险些脱手而出。

西扶柳使了些灵力灌注剑身压制其抖动，那剑被其灵力包裹后竟慢慢平静下来。

待那剑稳稳被自己握住，西扶柳顺势使了一套剑法，那剑仿佛有灵一般，让她发挥出了平日用木枝无法发挥出来的效果，竟与孟云从的青衣剑不相上下。

这是一把绝世好剑！

西扶柳收起剑，三两步奔至孟云从跟前，高兴道，“此剑甚妙！云从，此为何剑？”

孟云从笑着道，“看来此剑确实与你有缘，在我手上倒不如在你手上乖顺些。此剑既然到了你手里，便是它的新生，柳柳，便由你为其取名吧。”

西扶柳想了想，道，“那便唤它绯……绯凰可好？”

她私心想唤做“绯裳”，却又担心这剑名暴露了她的心思，话到嘴边拐了个弯，改成了“绯凰”。

恰好，这剑收起时绯光斐然，如凤凰之尾那般悠扬。

孟云从抬手摸了摸西扶柳的头，整张脸都染上笑意，他垂眸望着她，温声道，“此名甚好。”

西扶柳险些沉溺在他温柔的注视中，但她清醒地看到，孟云从眼中并没有像玉明看岁如和渡廓看揽词那样的神情。

她想起资阚之言，孟云从归结到底是个多情的无情人。

她清醒过来，道了谢，收起剑退后了几步。

身后传来脚步声，西扶柳下意识又退后了几步。

箬惜和其他几人赶来迎接孟云从，众人见他身后并无带回来其他人都觉得有些诧异，却也没说什么，凑上去七嘴八舌关心起孟云从这两年在山外的见闻来。

孟云从面上的笑意变淡却未消失，他温和地同众人谈论，耐心讲解此行的收获，唯独没提赠予西扶柳的那柄“绯凰剑”。

西扶柳垂头笑了一下，悄悄退到人群之后，转身悄然离去。

连龙山迎来寒冷的冬日，山上的草木披上一层白霜，冷却了植物繁盛的热情，却没有冷却连龙山民生活的热情。

连龙山的凡人并不少，他们都保留着除夕过岁的习俗，且孟云从的归山，许是让大家心定了不少，今年便格外热闹。

连龙山的除夕盛宴地点选在半山学堂，除夕那日，西扶柳帮着资阚做灯笼，写对联。

柔柔做得一手好菜，提前了好几日列了长长的菜单，让揽词和岁如去采办。

渡廓和玉明等人分配到砍柴搬运之类的体力活，尽管苦不堪言，却也从不埋怨。

其实连龙山上，不修行的人甚少，这些杂事，只需勾勾手指，运用点灵力便能办得妥当。

但资阚说，“过岁便要亲自动手，才有滋有味。”

孟云从也来了，被分派一个挂灯笼的活，箬惜要帮忙孟云从，却被柔柔拖过去帮忙摘菜，箬惜只好作罢。

半山学堂的小崽子们放炮时炸掉了鱼塘，鱼都跑了出来，资阚丢下手里的灯笼架子，急匆匆赶过去。

孟云从拖着一串红灯笼，路过西扶柳时顺势道，“柳柳，来帮我？”

西扶柳环顾四周，各自都忙碌着，似乎确实只有自己能腾出手来，便也拖了一长串灯笼跟在孟云从身后。

路过箬惜时，箬惜投来嫉恨的目光。

柔柔手起刀落，将案板上的大骨斩成几段，瞥了一眼即将起身的箬惜，道，“惜惜，那个排骨帮我拿一下。”

西扶柳收回视线，望着孟云从颀长的背影不自觉笑起来，孟云从似有所感，反身望她一样，笑意满满道，“柳柳，快些。”

西扶柳跟着孟云从挂红灯笼，从山脚挂到山腰，来了一群小崽子，一人身后挂着一串灯笼，小崽子叽叽喳喳叫到，“山长哥哥，柳柳姐姐，惜惜姐姐让我们来帮忙。”

小崽子们对于能帮上忙异常兴奋，固执地要自己将灯笼挂到树上去，云从对小崽子们向来有耐心，小崽子们说要自己挂，他便挨个抱起小崽子们去挂小灯笼。

“我也要挂！我也要挂！柳柳姐姐，抱我抱我！”

西扶柳无奈一笑，挂起手里的灯笼，抱住一个小崽子将其举到能够得上树枝的高度。

小崽子挂得慢，因为不曾用灵力，举了十来回，西扶柳便觉有些累了。

但见孟云从仍然耐心依旧，还温柔指导着小崽子们挂灯笼，不觉又笑起来，捏了捏酸软的手臂，吸了一口气，将满脸渴望的小崽子举起来，继续挂灯笼。

西扶柳望向孟云从，却见孟云从也望向她，二人相视一笑，又默契转过脸。

她脑海蓦然出现孟云从照顾孩子的画面，她想着，倘若他有了小崽子，定是一个温柔父亲。

在她的幻象中，孟云从和孩子奔到自己身旁，一个唤她“娘子”，一个唤她“娘亲”。

西扶柳蓦地红了脸，好在天色已晚，透过红灯笼的烛火掩盖了她的羞涩，不至于让人看出来。

西扶柳不敢再看孟云从，暗暗吐出一口气，努力压下脑中的幻象。

被她举起的小崽子略带不满道，“柳柳姐姐，再举高些！”

由于小崽子们的加入，当红灯笼挂到山顶时，天已经黑透了。

好在，灯笼都点了起来，星星点点全是烟火气。

半山学堂热闹的喧嚣传得很远，那是凡尘的气息。

山顶的炽凰果树莫名开了花，花香带着丝丝清甜萦绕了满山，西扶柳吸了吸鼻子，问，“云从，是什什么香味？”

孟云从笑了，区别于往常的温和，这一次他笑的肆意张扬，灯火照在他笑意盈盈的脸上，仿佛给他的脸蒙上了一层昏黄的柔光，美好如画，醉人如酒。

西扶柳觉得自己醉了，不知是因为这甜润的香气还是因为他的笑，她傻傻笑起来，弯起的眉眼藏满了爱意，她扭过头，循着香气吸了吸鼻子，一阵风过，香气更加浓郁，惹得小崽子们也问起来，“山长哥哥，是什么香味？好甜！”

孟云从道，“是炽凰树开花了。”

炽凰果树需汲取凡尘烟火气熏陶千年才会开花结果，而山顶迁安殿旁那株炽凰果树，据离他种下仅九百年。

直至此刻，他才觉得连龙山活了过来，或许，距离破开暗云的那一日近了，到那时，他便能随心所欲了吧？

孟云从偏过头，见西扶柳正痴痴笑着，弯弯的眉眼对应扬起的嘴角，脸上的笑意像炽凰花的香气一样甜。

他不觉唤她，“柳柳。”

西扶柳闻言仰头，疑惑望向孟云从，却见他又低下头，轻声道，“无事，就是想叫叫你。”

当他们回到半山学堂时，饭菜的香气混着炽凰花的香甜弥漫在整个半山学堂里。

原先授课的桌椅被搬出，资阚站在高处，朗声指挥着渡廓和玉明等人如何摆放桌椅，柔柔实在忙不过来了，不惜“违背”资阚“亲力亲为”的规定，幻化了好几个自己出来，一个揉面一个剁馅。

箬惜和岁如等人将熟菜一一端出摆上桌。

小崽子们拥上去讨要吃食，岁如故作严肃板起脸，呵斥道，“去净手！”

西扶柳跟着崽子们去净手，又蹭到柔柔面前，柔柔嫌弃推开她，嚷嚷道，“柳柳，你莫要添乱，待我擀好皮再教你如何包饺子。”

西扶柳努了努嘴，站到一旁等待着，去岁她好心帮忙添柴火，险些将柔柔烧起来，自此，柔柔对于庖丁之事便再也不愿让西扶柳参合进来。

柔柔入山前，曾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官家小姐，妖魔踏破她家的府门，残忍啃食掉了她亲人的肉身，她倒在满是血肉和白骨的破碎尸堆里，看着那一张张恶臭的嘴凑到她身旁，是一道青光劈开了那些嘴。

柔柔在满目猩红之中见到了神仙一般的孟云从，是他给了她新生。

柔柔同西扶柳讲起孟云从时，是带着无上崇敬的，她对孟云从的爱意不单纯是男女之间的爱意，更像是信徒对神明的爱意，故她从嫉妒孟云从待西扶柳的不同，兴许，也是箬惜也不嫉恨柔柔的原因。

更何况，柔柔好似认为，爱上孟云从是极为理所当然之事，他温柔而强大，唯独过于孤寂了些。

柔柔曾对西扶柳说，“柳柳，我真心希望你是山长另眼相看之人。至少，他能寻到一个同伴，在这央央人世，他不必踽踽独行。”

柔柔的皮擀好了，西扶柳端来一盆陷，捏起一块皮笨拙地将陷裹进面皮中捏紧，那饺子的模样丑陋得连小崽子都忍不住“嘲笑”。

她学这些就如同她跟资阚学字那般迟钝，明明在他人手中能变出花样的面皮，到了她这便摆弄得奇形怪状。

其他山民都包的比她好，这让她有些气恼。

揽词平日大大咧咧，也包的比她好许多，至少看得出是个饺子的模样。

倒是渡廓，许是平日里煮鸡汤时默默练习了包饺子技术，虽然花样只有一种，也是又快又有型的。

岁如向来喜欢与玉明较劲，连包饺子也不例外，二人一个接着一个，旁边放饺子的竹帘一下子变满了。

资阚是个悠闲的性子，他一面防着那群小崽子捣乱，一面象征性捏了几个饺子，虽说不算精致，但也没有丑过西扶柳包的。

柔柔和其他几个山民忙着擀皮，并未下场包，所以在场包得最好的是箬惜。

箬惜包的饺子小巧又精致，每一道褶子都像精心计算过一般，饱满的肚子和留出来的细小的尖尖的尾巴，像极了一尾灵动的鱼。

让西扶柳想不到的是，孟云从也包得很好，且手法与箬惜一样，包出来的饺子同箬惜的放在一块竹帘上，一时之间竟也分出来到底哪个是他包的，哪个是箬惜包的。

有人打趣道，“山长和惜惜包的饺子，像一家人。”

箬惜闻言，垂头笑得温柔，柔声道，“这包法也是师兄教的。”

孟云从瞥了一眼饺子，淡淡一笑道，“倒是我这个师父不如徒弟了。”

自从学会了爱，西扶柳也学会了吃醋，此时，她看着竹帘上那一条条灵动的“鱼”心中泛起了酸味，手下愈加想要包好饺子，却又愈加没轻没重，不是饺子馅漏了出来，便是饺子皮被她掐得狠了破了皮。

西扶柳不想自己变得跟箬惜一样因嫉恨让自己面目全非，她压下心底的酸涩，将手里捏得变形的饺子皮甩给岁如，便起身去帮柔柔。

柔柔将西扶柳推回桌前，对资阚道，“夫子，你教教柳柳。”

资阚看了看西扶柳又看了看自己包的饺子，正要点头，却听孟云从道，“柳柳，过来，我教你。”